第227章:一夜鱼龙舞
夜里,东胡大营之中,处处歌舞升平。
东胡人不仅仅能征善战,也能歌善舞。
到处都升起了篝火,值夜的将士们温着酒,不时喝上一口。
整个营间都是一片酒宴的欢声笑语。
张定国还在与东胡将领们推杯换盏。
蒲前光则是告罪一声,称自己不胜酒力,提前离开。
虽说他在心底,也想好好庆贺一番,但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身为名将的直觉告诉他,现在的大军,正是最为薄弱,最为松懈的时候。
纵然他也不觉得,这时候会发生什么意外。
但适当的警惕,还是需要的。
万一将士们吃喝玩乐,不小心走水了呢?
轻松把叛军灭了,结果自己玩得太嗨,把大营给烧了,可就徒然惹人笑话了。
蒲前光在大帐边静静站着,在他的眼前,营中的无数灯笼和篝火,勾勒出大营的轮廓。
这是他亲自扎的营,对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
并非密不透风的一列营墙,而是以各个大营为支点,在营垒间密布拒马、鹿角、留客桩,又蓄养猎犬,防人偷越。
营门外一里就是一条小河,平日里取水也极为方便。
几乎就跟小城一样,易守难攻。
想到这里,蒲前光不由得轻笑一声。
这还是他当时,为了和叛军进行长期作战,费尽心思扎的营盘。
只可惜,过了今晚,就要用不上了。
蒲前光有些无聊,眼睛再次扫过大营。
如果敌军来劫营的话,应该走哪个门呢?
肯定不会走北门,北边有密林,因而他特意安插了大量暗哨。
敌军的行动,不可能瞒住遍布密林的暗哨。
可能性最大的,应该是南门。
南门距离中军大帐最近,而且有屯粮的粮仓,易燃。
劫营必放火,一旦走水,很容易让营中将士们哗变。
蒲前光默估了一下时间,已经快到寅时了。
他打了个哈欠,有些困意,可听着将士们彻夜喧嚣的歌舞声,酒肉的香味儿,肯定是睡不着的。
他轻轻的踩着脚步,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麻木的双脚,兀自走到一丛篝火边,烫了壶酒喝着。
忽的,远处崩起一阵火光。
蒲前光立时一个激灵,大吼道:
“敌袭?!”
“怎么回事?!!”
一个亲卫忙不迭的跑来,道:
“将军,是有个将士不小心带着了篝火,将营帐给烧了。”
“嗯”
蒲前光拍了拍脑门,刚才一直在猜想敌军劫营,见着火光,便有些应激了。
算了,谁叫这叛军这么容易就被打溃散了呢!
要是能再支棱一阵子,他也不会无聊到猜想敌军劫营的地步。
忽而,又是一阵火光。
蒲前光面色不悦,吩咐亲卫,道:
“你让将士们把篝火都灭掉,成天的走水,大营没给敌军攻破,反倒让他们自己给烧了。”
“成何体统!”
“将军!!”
一个喘息着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不是走水,是敌袭,敌袭!!!”
“敌袭?”
蒲前光迟疑了一下,火光的方向在北门,可按着他之前的推测,敌军纵然来劫营,也不会走北门。
除非只有几十人,而且隐蔽的很好。
不然哪怕是八百人,也会被他布下的暗哨发现。
可若真是只有几十人,到底是来劫营的,还是来投靠的?
蒲前光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甚至都不能判断,这敌袭是从哪儿来的。
那所谓的归义军已经没了头领,彻底失去战意,不可能组织起有效袭营。
难道是山匪?
打家劫舍后喝多了,结果误入军营?
嗯.
这个猜测,可比敌军来了几十个人,劫五万兵马驻守的大营,要靠谱得多。
还未等蒲前光思考完,又一名亲卫跑来,他一路奔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颇为惶急。
“汉军,汉军,打着汉军的旗帜!!”
“先在北门,现在往,往南门去了。”
“领头的是谁?”
“不知道,但是有驴车!”
蒲前光怒道:
“汉军何时到了大营,在北门附近,为何监视的岗哨,不见传来丝毫情报?”
那亲卫在蒲前光恶狼般眼神的注视下,连忙辩解道:
“小的也不知道啊,兴许,兴许是汉军人少,不容易被发现”
蒲前光气得一把推开他,人再少,劫营也得来个上千人吧?
至于驴车,他倒是不以为意。
不是开着驴车的就是大汉天子。
很显然,这就是一种虚张声势,假称是大汉天子在领军,从而让营中的东胡将士感到畏惧。
不得不说,这一手,确实是管用的。
不过蒲前光也不以为意,毕竟这种诈计,很容易就戳破。
人家汉帝是一个棋盘砸死一个人,一眼就能看出真假。
“看来就是那种轩了.”
蒲前光心里有数,经由张定国,他也将叛军里外了解了个透彻。
种轩称张议平为兄,其人允文允武,而且颇有威望,还出身汝南种氏。
为人极有胆略,之前南下去大汉朝廷求援去了,算算时间,应该回来了。
这种轩发现回来后,兄长死了,归义军人心涣散,张定国叛走,气恼之下,组织了一批人手,来劫营,也是有可能的。
“将军,咱们现在该咋办?”
亲卫对蒲前光问道。
蒲前光心里的答案很简单,一个种轩,带着小股兵马劫营,肯定是成不了事的。
可正待他要发号施令的时候,蹭蹭蹭,又是一连数个营帐起火。
“不太对”
蒲前光没来由的觉得不太对劲,南门附近的大营,各处火头蹿出,在一片漆黑底色中分外显眼。
各处值哨的士兵纷纷往北边张望,并各自议论起来。
还有的拿着酒肉看热闹,他们没有足够的信息,很多人还以为是单纯的失火。
那亲卫有些慌乱的东张西望,他没有想到,火势竟然直接控制不住了,口中喃喃道:
“将军,将军,刚才是北门,现在南边也在起火,敌军到底是从哪里突入营中,到底有多少人?”
蒲前光眯着眼,道:
“必是南门。”
按照他之前的猜想,劫营的敌军从南门而出,是最容易制造混乱的。
而且离中军大帐足够近,如果那种轩对张定国有想法,肯定不会放弃攻打中军大帐。
这样的话,之前北门附近起火,以及北门附近的敌军,就显而易见了。
肯定是种轩派遣了小股兵马,可能就几十人,往北门走了一趟。
然后分散营伍到处点火,让东胡将士们全都支援北门,进而从相对薄弱的南门,发起突袭。
“这种轩倒真是有些能耐。”
蒲前光不由得叹了一声。
那亲卫则是狠狠骂道:
“汉人总是用阴谋诡计,当真可恶!”
“将军,咱们现在该当怎么做?”
蒲前光淡淡回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传本将军令,从中军大帐往外依次布防,一边灭火,一边步步紧逼,将南门的敌军击退。”
“如果火势太大,一时间灭不了,就清理周遭可燃物,将其隔断。”
“然后呢?”
蒲前光淡淡道:
“然后敌军就死光了,没有然后。”
——
寅时。
刘恪开始冲了,也不挑时间。
看着东胡大营之中的载歌载舞,他就知道这次来对了。
。
你宴会都开起来了,这么嚣张,那就别怪我开个锁血挂了。
不过另一边的种轩,还是很仔细的,行事极有谋划。
他一手持长枪,背后背着一杆短枪,双腿夹稳马肚,战马在疾驰中,跃过了营寨的护栏。
但他并不急着动手,一个人难以成事,还得等友军。
他还特意裹了马蹄,将动静压到最小了。
哐哐哐————
只听得一阵横冲直闯。
立时就让种轩懵了几分。
下一刻,就是一辆驴车直直冲破了栅栏。
而后又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魁梧文人,不着甲胄的暴喝一声,怒气冲冲的跟进。
种轩:.
得,你们牛逼。
“动手!”
种轩紧跟而上,爆喝一声后,长短枪一挑,将一盆篝火,打向了一旁的军帐。
火星飞溅下,营帐瞬息之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帐中还在开着宴会吃好喝好的东胡人,别说披甲了,手里头连刀都没有。
等仓皇跑出帐外,才发现手里的是一根羊腿。
“敌袭!敌袭!敌”
还没喊出第三声,就被一个棋盘砸中了脑门。
一片混乱中,一员东胡小将策马而出,看起来就知道颇为勇武。
那些混乱中的东胡士卒,也没能挡住他的脚步,纷纷被猛力砸开。
东胡小将呼吸平稳而有力,眼神凝聚,猛地开弓,往驴车上的刘恪射了一箭。
开驴车,你以为你是皇帝啊?
箭矢在空中,仿若一道细线,锐利的箭头,闪烁着寒光。
这一刹那,仿佛整个大营都静止了,就连营帐的火光,这时似乎都定住了。
呼呼——
风吹着,火烧着。
杀人放火依旧。
无事发生。
平日里还得典褚、元福来挡挡枪,这都吃上喝上了,还怕你突发冷箭?
刘恪甚至还顺手抄起一坛酒,给自己灌了起来。
都开宴会了,我也就随便喝点儿。
喝了几口后,又顺手把酒倒往营帐上,再添一把火。
场面一时间,显得有些不太合理。
那东胡小将愣了愣。
我刚才是射了一箭吧?
那一箭,应该中了吧?
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着敌军人数似乎不多,便兀自杀了上去,同时高喊着:
“向我聚拢!!”
乱战中,这样的呼声,无疑能让将士们稳住阵脚。
效果不错,慌乱的东胡将士们,放下手里的酒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往那东胡小将处靠过去。
吕奉父也靠了过去。
然后所有靠近的东胡将士们,就看到,那被他们视为主心骨的东胡小将,直挺挺的挨了一戟,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倒飞进了帐中,砸翻数坛好酒。
你不是说要向你聚拢吗?
我聚拢了,一戟给你秒了,有什么好说的。
种轩看得咂舌,一时手痒也趁着混乱,连杀数人。
不过他脑子好使,知道五十个人杀再多,也杀不光五万人。
因而只是稍稍杀了一阵,便以驴车与吕奉父为矛,一路掠阵,看到篝火就踹翻,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却又不做停留。
像极了狗仗人势的该溜子过街,路过的狗都要踹上一脚。
五十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只留下几十具尸体,和火势不止的营帐。
刘恪和吕奉父虽然都很猛,但理智仍在,知道种轩的做法才是最正确的。
不深入交战,要是被东胡士卒给拖住了,反而会很麻烦。
他们来劫营,除了放火,还是放火。
一个猫在一边没有动弹的东胡士卒,望着离去的数十骑,冷汗直冒。
“哪里来的敌军.”
看着身边脸上只有惊恐,手上只有羊腿的弟兄,以及地上躺着,已经没有了生机的将士,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别愣着,先救火,快来人去报与将军!!”
终于有人能恢复理智。
这时候,将士们才反应过来,赶忙提桶救火。
就和蒲前光猜测的一样,刘恪的目的就是南门。
不过他并没有周全的计划,也不是为了什么在北门放火吸引敌军之后,趁虚而入。
单纯就是他们来的时候,走北门比较顺路。
与其再绕到南门,干脆就从北门一路杀进去。
反正东胡人既然在这里安营扎寨,那么大营里头的路况,肯定比外面山野的路况更好。
骑兵劫营,讲究一个高效快速。
反正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赶不上开挂。
蒲前光看到驴车冲到南面之后,自觉得算准了敌军劫营的意图,当即有些松了口气。
对着两名亲信,十分冷静的说道:
“你二人去粮仓,带人列阵,万不可让他们放了火。”
纵然不会死伤太多,但如果给人放火烧了粮,对他们来说,也是担不起的损失。
吩咐完之后,蒲前光则是拿起马刀,亲自杀了过去。
“归义军,就是被这样的兵马,给打的溃散吗?”
“当真让朕有些失望啊!”
驴车上的刘恪舔着嘴角,放肆笑着。
嘴角还有一片油腻,刚刚路上又捡了几个烤羊腿吃。
还真别说,东胡人在这方面,还是有一手的。
不过今夜,烤的远不止是羊腿,给这群东胡人也一起烤了。
“杀!!”
最开始冲入东胡人大营的时候。
那五十人确实有不安。
甚至临到战前,又有些怯战了。
可从北门一路杀到南门后,他们从内心深处,蔑视着东胡人。
你们也太拉跨了吧,五十三人劫营,愣是给人从北杀到南,一个人没死。
而且
他们已经知道,眼前驴车上的英俊男子,正是大汉皇帝。
除了当今圣人天子,哪还有第二个驴车转进如风,能用棋盘杀人的猛男?
归义军,为的是归汉。
现在天子即在,他们已有归处,又有何惧?
东胡人?
不过如此。
今天就算是东胡大可汗守着这座大营,也无能为力!
哦,在高州的时候,乞颜思烈确实守着大营,然后乞颜部大军没了。
刘恪一驴当先,能打能抗,种轩和吕奉父,则是双骑并驾,稍稍落后一步。
径直冲往了南门粮仓的地方。
开始走流程,挑翻篝火,泼酒撒油,燃烧营帐。
有空的话,再顺点吃喝。
伴随着火光冲天,攻势稍稍受阻。
种轩赫然发现,前方的道路被拒马、鹿角堵住了。
这营盘扎的极有章法,营垒间密布拒马、鹿角、留客桩。
刚刚在北门是因为没有深入,并未发现。
如今在南门深入后,便有了些问题。
而且一经停顿,四面八方便开始有步卒涌上。
他们的动作并不快,人数也不算多,可是极为默契,早已准备良久,就等着他们入网。
“反应好快.”
种轩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
没想到那蒲前光反应这么快,早一步就布置好了应对措施。
“冲过去!”
种轩也不愿多想,毕竟这蒲前光,能和张议平打个平分秋色,本就不是好想与的。
当务之急,还是直接冲过去,去往中军大帐,把张定国给干了。
这些东胡将士虽然有准备,但终归是步卒,一旦自己这些骑兵跑起来,是万万追不上的。
种轩策马冲上前,一手长枪一手短枪,就要撕开一個口子。
而面前的几个步卒,则迅速举盾俯身,稳稳当当的定在原地。
铛——
枪尖掠过大盾,擦出一阵火星。
种轩脸上露出一脸难色,这种整齐划一的阵势,看来应当是蒲前光的精锐亲兵无疑。
这么来看,一时之间,恐怕很难突破防御。
“陛下,吕主薄,这些东胡人不简单,不可力敌!”
“快,调转马头,我们绕路杀到中军大帐,步卒赶不上我们!”
种轩当机立断,正面难以突破,转头绕路就行。
反正这群步卒的防线再怎么硬实,速度也是缺点,自然跟不上骑兵。
趁着双方还没有完全接触,直接绕走,再怎么精锐都没办法。
只是蒲前光这时候也杀了出来,阻挠一二。
种轩也在心里暗暗叫苦,这回可真是太鲁莽了,不仅被蒲前光预料到了他们主攻的地方,还让他提前做好了应对。
这次可是踢到铁板了。
而一众匆匆赶到,试图支援的东胡将领,也在心中暗自咋舌。
本来还觉得,酒宴之中,被敌军劫营,可能要一时混乱,损失不少。
毕竟北门的火势都快止不住了,就连好些个在军中颇有勇名的将士,也已经身死。
但没想到,这支无人能挡的劫营兵马,竟然被蒲前光带着一支精锐,给死死拦住了。
不愧是族中少有的名将!
蒲前光眯着眼望向驴车上的刘恪,通过棋盘矛已经认出了来人身份:
“刘雉儿”
他昂着头,横刀立马,傲然冷声道:
“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蒲前光在心中,甚至还有些乐呵。
万万没想到,汉帝会在这里。
而且竟是冲昏了头,带着四五十骑,来劫他的大营。
早前他还说,苦心安扎的营盘,明日就得弃了。
却不想,今夜便立下了破天大功。
下一刻。
刘恪直接乱抛棋盘,但凡有棋盘越多大盾,就能带来一声声惨叫。
箭雨更是无法伤到他半分。
而一边的吕奉父,则仗着一身的腱子肉,大戟奋力捅向大盾。
铿的一声后,举盾的东胡将士,就被连人带盾甩飞了出去。
“张定国何在!吕某生平最恨这等不忠不义之辈,速速纳命来!”
吕奉父直接硬生生从中军之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后面的东胡将士,都被棋盘砸得宛如西瓜乱碎,根本补不上缺口。
驴车当道,吕奉父骁勇难当。
种轩麻木的跟随在后,一同厮杀着。
汉军原来一直是这么打仗的啊,我说怎么百战百胜呢。
一时间,五十三骑,竟是如虎入狼群,杀的鲜血四溅,无人敢挡。
本就不多的东胡将士们,瞬间再无阵型可言,四散逃窜。
“不要乱!不要乱!”
任凭蒲前光怎么喊叫也没用。
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为什么要来?
“扔旗帜,冲中军!”
绣着“汉”的旗帜,落在了各处粮仓之上。
虽然没有放火。
但不过一会儿,凶猛的火势连绵成了一片。
冲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就像是佳节里的鱼灯、龙灯一般,不停歇地舞动着。
看那些东胡人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在为佳节庆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