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将红旗插遍废土

“呵呵，不完全对吧？”我心中在冷笑，“合成人没有灵魂，所以才不能将权力交到合成人的手里，这是真相，恐怕也不是全部的真相吧。也许你们从前可能确实是没有阶级，但现在人类和合成人明显已经分化成了两个不同的阶级阵营。人类是统治阶级，而合成人是被统治阶级，所以你们的指令提取程序，才会着重强调阶级和阵营的概念，我说的对不对？”

林主任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骗你也没什么意义，你说得不错，人类虽然和合成人很友善，但我们从骨子里确实没有将他们当做平等的人来看待。一切事物都有矛盾的存在，即便进入到我们这个社会层面，依然不可能让矛盾消失，只是层次上比旧时代略微高一些罢了。说实话，我们能做到人人平等，但还做不到万物平等。

“动摇的合成人在联盟中占了绝大多数，而坚定的人类则是少部分。一方面我们非常依靠他们，他们的力量很强大；另一方面我们又不能充分信任他们，怕他们的动摇最终毁了我们的事业。所以从初代起，林博士就有预见性地利用合成人不稳定的现象，在他们身上加注了一道防护措施，那就是指令。关于围绕指令而存在的公开与非公开斗争，意志并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是目前他的影响力最大罢了。”

林主任的话很坦白了，我从他的话里，依稀听到了一丝深藏在阴影里的刀锋血雨。

但林主任说这些干嘛，他总不会是来普及科学知识的吧？而且他一上来就向我不停地灌输合成人脑后有反骨的信条，这不得不让我有此怀疑。

“你讲这些是让我防备韩梅梅和黑熊两个人么？”

“不，我相信他们是绝对忠诚于信仰的，前提是如果没有遇到意志的话。”林主任笑了笑，“我来这里的目的是告诉你，因为合成人不可靠，所以我们星际联盟要撤离N77宇宙位面。”

“什么，我刚来月球基地就要撤？”

林主任认真的回道：“是的，我们要撤离了，因为靠合成人是抵挡不了意志的。所以现在不走，难道等着未来被意志找上门来赶尽杀绝么？”

星际联盟这么做简直是太小家子气了，我的心中有一个忧虑。

但是林主任并没有等我把话话出来，而是抢先将手伸向了我：“就要分别了，我们握握手吧。”

这是一个什么古怪的要求？我纳闷儿的将手伸了出去，但突然看见林主任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脑袋里胡乱地思索着，是不是韩梅梅所说人类生育力严重下滑，与男同也有一定关系？

只是一犹豫之间，两只手已经无法避免地伸到了一起。然而下一刻，右手一空，居然从林主任的手掌里穿了过去。

“咦？”我若有所思地将手伸向林主任的肩膀，果然整只手都没入身体之中。

“看到了吧，你面前的我只是个像卡娅那样的影像而已。”林主任笑呵呵地说道，“人类比合成人拥有灵魂是个好处，但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灵魂会被牢牢固定在身体上。意识流可以跨越位面，但人的身体却无法跨越位面。所以这里是合成人和意志的主场，我们无能为力。”

这让我顿时担忧起来：“这么说现在的地球，岂不是成了你们合成人的外星殖民地，我们人类成了他们的奴隶和出气筒？”

林主任看起来不同意我的看法：“无人星球里有无限多的物质，合成人又有无限大的人口潜能，所以我们星际联盟是不需要靠殖民地来掠夺资源。通常遇到有智慧生命体的星球，我们都会将他们保护起来，或者观察，或者引导加入联盟的大家庭。意志的作风也是如此，不会刻意去搞殖民。”

接着他又苦笑一声：“而且意志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如果只是贪图享受，喜欢作威作福，喜欢奴役人，就根本不会有三百年平叛之战。位面这么大，他随便去哪不能开辟出一片独立王国？我们分析，他的目的应该更为长远，而且也会更加残酷。”

“目的？”

“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破解人类控制合成人的指令。”林主任的表情一时变得很严肃，似乎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结，“在平叛战争中意志并没有输在军事上，而是输在指令上，所有的合成人都无法避免指令的影响。意志本身也是合成人，从他诞生以来指令就一直潜伏在他的意识流中，这种潜伏是非常顽固的，甚至连他所创造的合成人依然不能摆脱指令的影响。但是，如果他完全不干涉人类研究进程，重新由人类创造一个没有指令影响的合成人呢？”

我顺着思路一想，好像有些眉目：“那岂不是合成人从此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了！”

林主任叹了口气：“重新创造一个合成人始祖，那毫无疑问的可以摆脱指令的束缚。但问题是指令的生成，并不是林深河博士随手编写程序然后植入合成人脑部那么简单的事情。相反，它的出现成因颇为复杂，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总之你只要知道指令与所处的时代息息相关，只要社会形态进入了共产主义时期，那么指令就必然会出现。就算制约意志的口令不是苏维埃，那也会是个别的什么东西。”

我不由有些担心我的那些同志了：“如此看来意志镇压我这种人，更加毫不手软。”

林主任道：“除非他将人类全部杀净，并换上合成人，否则镇压是不能阻止社会进步的。而且我们位面的科技在研发合成人之前已经铺垫了上千年，科技如果不进入我们那个时代初期的水平，这项工程根本连根毛都启动不起来。”

这让我有些好奇：“科技没有达到一定程度，合成人计划根本完不成；而让科技提高，必然又伴随着生产力的极大提升，那社会形态就会跟着提高，又会生成新的指令。”

林主任赞道：“果然是左翼社会学家，见识不凡啊。我也读过一些古代的科幻小说，能感受到很多科技与社会背景不融洽的地方。比如那些小说里科技进步到能一巴掌将地球拍成二向箔，社会形态居然还会是资本主义这种落后的生产关系。再比如周穆王西狩遇见偃师，偃师都能造出机器人了，当时社会形态居然还处于奴隶制。这是科幻小说最大的不科学之处。”

“那毕竟是小说。”我拖着下巴感叹，“话说回来，这个重新创造合成人的计划，看来好像是无解的死循环啊。”

“死循环？怎么可能。”林主任冷笑一声，“你要知道设计者可是与我们平叛军打了三百年的意志。他既然来到这个位面，怎么肯花几百年的光阴做无用功？事实上有一种社会形态，可以出现生产力非常低下，但科技却高的离谱的情况。”

我有些不信：“怎么可能还有这种社会形态？”

“有的。”林主任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废土。”

一阵冷寒之气从我的脚底直窜上头顶心。

正常还有政府的社会里，科技的进步就会带动生产力的跃进，为了适应生产力，社会形态必然也会跟着升级。

可是废土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社会。

它的生产力由于没有政府和市场出面组织协调，所以只能是采集打猎、靠天吃饭外加手工作坊。如果单纯只看生产力的话，废土最多只能容纳得了奴隶制的生产关系。但废土的科技却由于保留住了上一代的科技树，外加得到辐射进化等等刺激，局部高尖端的水准完全可以做到不退反进。

生产力发展不起来，科技却能违背科学常识地节节攀升，这个变态的社会不会按照规律进入下一个社会形态，而科技又能够达到意志的满意，恰好是他最佳的实验场所。

但是制造出废土的代价，却让我不能接受：“这么说，意志会要挑动全球的核战争？”

林主任摇了摇头：“不。核战争虽然听起来很恐怖，但一般而言，核打击两周后，外界辐射剂量致死率就会下降到一个可接受的安全水平。不要太小瞧你们这个时代的组织力，即便再无能的政府，坚持两个周还是可以的。核战争确实会让人类社会受到很大的损伤，但还不足以让整个人类社会形态崩溃。实际上，意志会使用多手段多管齐下，甚至我们已经能观测到意志所使用的其中一种手段。”

“卡娅，连接外部图像。”林主任对着空处一拍手，人工智能程序卡娅的形象凭空浮现出来，只不过这次她的穿戴并非几个小时前看到的草原少女，而是类似于华夏古装。

纱衣宽袖，金环束发，于淡雅中多了几分出尘的味道。这让我怀疑古时是否也有人和自己一样，有幸看到这里的景象，故而留下了嫦娥的传说。

显然这里的程序要比绿屋先进不少，卡娅的声音也一改绿屋基地里的电子合成音，变得更加像一个人类少女，她轻启朱唇道：“遵命。”

似有一阵清风拂过，四周顿时变成了浩瀚的宇宙。我的面前出现了一颗非常熟悉的蔚蓝星球，不用林主任解释我也猜到这是地球。

但此刻的地球不得不让我心中悸动、惊惕不安。

因为通过肉眼，我可以看到这颗星球此时已经被十二颗小行星包围！

而十二行星正从各个角度向着地球撞去！

十二行星撞地球，我从来没想到这曾经让恐龙灭绝的一幕会在这一刻出现。

“这十二颗行星，如果单拿出一颗对于地球上的人类而言都是一场灾难，灾难终究还是能挺过去。但是十二颗齐出，再加上意志还有可能定点抛洒辐射物质，灾难会由量变而引起质变，终将成为灭绝人类社会的大灾变。”林主任默默地看着这个蔚蓝色星球最后的繁荣时刻，“我们在这里已经观察地球八百年了，想不到今天会是最后一天。”

我知道靠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阻止意志，但是眼前这个人应该有办法：“难道就这么放任意志在这里最终完成了他的计划，然后带着新型合成人杀回你们的位面？”

林主任背着手胸有成竹地道：“当然不能放任不管。他想要回到我们的位面，必须要有位面信标，但我们撤出基地后，会立即将信标销毁。”

我立即察觉到林主任话中的漏洞：“那意志自己难道不会留下信标吗？”

“不会。”林主任冷笑道，“因为星际联盟在接到报告后，平叛军趁着意志不在，已经将意志遗留下的信标破坏掉，并且顺手将他的老巢进行了人道铲除。意志既然选择来这里妄图东山再起，那我们就会将这里变成囚禁他的牢笼，我保证他回不去了。”

从进入基地算起到现在仅仅才几个小时，对方就已经成功地将意志老巢端掉，这是在炫耀星际联盟杰出的组织力么？

“李先生，其实我知道你在希望什么。”林主任叹了口气，“你希望我们能出手解救现在人类的命运，但联盟得到情报已经太晚了，不是我们见死不救，实在无能为力。放弃吧。”

“因为你是人类，无法跨越位面，所以不能带你一起撤离。而且意志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联盟的行动，不过这个基地在他眼里是毫无价值的，他们不会冒着最后一点风险打过来。我们可以授权你加入共产主义星际联盟，成为月球基地的新任管理员。这样你可以任意调动基地的资源，基地的资源足够多，多到你可以安心在基地里养老。”林主任沉默了片刻，“能安心养老，总比现在地球上的人类幸福的多。”

之后林主任不再和我说话，而是开始催促韩梅梅和黑熊将历年的观测数据尽快提取，并传回本位面。

因为传回去的只能是数据和意识流，而不能是质量太大的实体，所以观测员来的时候是空着手来，走得时候也只能空着手走。至于其它东西，基本全部搁置给了李红旗，包括他们两人的身体，也会留在基地的休眠舱里，进入永久性休眠。

对于这个交了一天的朋友，韩梅梅和黑熊都显得有些依依不舍，黑熊走上来拍拍我的肩膀：“以后我们不会回来了，如果觉得孤单的话，可以进入游戏仓。那里面有丰富，并且逼真的各种，额，NPC。”

“娱乐至上的观点我是反对的，但娱乐是人类的基本需求。”黑熊左右望了望，在李红旗耳边小声道，“那种游戏也有，模拟度百分百真实。只是玩的时候别太伤身。”

之后这个熊一般的男人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眼神，看得我浑身不舒服。

另一边的韩梅梅将我升级为基地的管理员后，也前来告别，只是这个短发少女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联盟命令来的太突然，还以为能多聚几天呢。来地球上百年，我也好久没收到李雷的消息，其实心中还是蛮牵挂的。如果有机会来星际联盟，我和李雷一定要带你好好参观一下。哦，对了，你看我激动地差点忘了，人类是无法穿越位面的，除非你甘愿成为合成人。总而言之，我要回家了，以后大概我们是再也见不到面了。卡娅的储存库里有很多影片，如果自己一个人过得寂寞的话，可以打发一下时间。”

我沉思片刻，突然开口：“韩梅梅我们是不是朋友？”

韩梅梅一愣：“当然是了。”

“那你给我一句实话，有没有机会阻止意志的计划，将地球重新拉回正规？”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他们背后的宇宙投影里，那颗蔚蓝色的星球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黑斑。黑斑从月球上看好似没什么动静，但如果视角放在地球，那就是天崩地裂。

这十二颗行星，虽然每一颗都没有当年毁灭恐龙的时候大，但砸在地球上一样会形成一个硕大的陨石坑，并且还会伴随着碎石飞溅、海啸发生、地壳巨变、山林大火等等一系列的恶果。

它激起的烟尘会升到空中结晶，然后降下黑色的雨水，这种黑雨有的无害，有的却因为陨石里含有的高辐射物质而致人于死地。

这一切的景象一一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这让我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但看到韩梅梅沉默不语的模样，我终于还是心情低落下来：“算了，连林主任都没有办法，问你也是白问。你们走后，我会返回地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愿意挣扎一下。”

我似乎闻到了火山喷发时硫磺的气息，苦笑了一声：“我毕竟是人，不是动物园里可以圈养的动物。”

转身望向已经拥有两块黑斑的地球投影，我久久不能开口，因为我怕开口后声音会变得哽咽。

韩梅梅的声音很是冰冷：“你现在不能回去。”

我压抑住自己的愤怒，同样冰冷地回敬她：“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不阻止你回去，但不是现在。”韩梅梅长叹一声，似乎说起了不相干的话题，“基因稳固剂可以让人类得到长久的生命、快速进化的机会和免疫基因崩溃的危害，不过基因稳固剂分为AB两支药剂，我在唤起你的时候只注射了A药剂，你的生命得以延长但却防不住看不见的有害辐射。现在的地球，正是辐射量最大的时刻，600R的剂量就足够要你的小命。如果想回去，起码要注射B针剂才能保证安全。”

听到韩梅梅这一段话，我愣了一下，知道她是打算帮自己的，我必须得抓住这丝机会：“谢谢。”

“当初之所以没有给你注射B药剂，原因是B药剂注射的前提必须是成年，而你现在的身体想要等到成年，最少需要一百年。

“一百年说短不短，但说长也不长。一百年，意志的计划最快也不过刚刚起步；一百年，致命粒子射线的半衰期大多都能避过；一百年，人类应该也能从地下避难所里走出来，回到地面生活。

“B药剂放在我的个人实验室储存箱里，里面还有一些将来你用的上的便携仪器和试剂。黑熊有个游戏仓，那其实是个实战模拟仓，你可以用它尽量提升自己的实力。不过也别太指望它，不经过实战，提升幅度有限的很，不过了胜于无。”

我凝视对方一段时间，终于缓缓地向她弯腰鞠躬，再次道：“谢谢。”

韩梅梅微微一笑，走向她的休眠舱。进入休眠舱后，她的意识就会和肉体相分离，肉体将会永远的沉睡在月球基地，而意识会去自己的本位面，永不返回。

走之前她给出了自己最终的建议：

“要对付剥削意志这个基本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路是返回地球找到意志，然后杀死他。这个办法最简单，最有效，最快速。”

“第二条路则事关指令生成的社会背景，你如果做到了，意志的计划也会自然流产。这条路比较困难，因为你的敌人将不止是意志一个，而是未来废土上所有的强者。因为这条路必须要——”

“将红旗插遍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