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势高益危

“况复飞萤夜,木叶乱纷纷。”————————【古意】未央宫,宣室。太医院令华佗跪伏在殿中,将周循的情况如实汇报。“只撞到了头,没有伤及肺腑?这总算是万幸了。”皇帝像是松了口气,吩咐道:“卿要多往看视,务求早日康复,不留遗患。”华佗暗自松了口气,其实跟周循在一辆车上的孙绍伤情更为严重,但见皇帝没有多问,自己似乎也没有多说的必要。说完,皇帝转头看向第一时间赶来的周瑜,恼怒道:“周循是我的外甥,更是你的儿子,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想着姑息,还觉得有隐情!这是为人父该说的话么?你太让我失望了!”周瑜暗自叫苦,当初因为出征漠北,曹昂在他的麾下身受重伤,导致无法再上战场,曹操对此也没有什么怨言,只说战场上生死无常,不关人事。如今轮到他的儿子在曹操儿子手上出了事,周瑜难道就不该考虑之前的这段人情,反而加以迁怒报复吗?这让今后的人如何比较他们二者?“臣虽是人父,更是人臣!此事虽发自突然,但未免过于巧合,臣食君之禄,不得不含悲忍恸,为陛下计议再三!”周瑜稽首说道,抬起身时,脸上已是涕泪横流,见者无不动容。陪坐在侧的侍中辛毗忽然抬高声音说:“周尚书的意思是,有人在谋害朝廷重臣之子?”周瑜谨慎的说道:“没有实据,岂敢断言?”“如今天下承平,圣明在位,却不知还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逆举。”辛毗淡淡的看了周瑜一眼,随即向皇帝拱手说道:“陛下,若真有此事,臣愿请诏纠治,定要将这其中隐情查出来。”皇帝打量了辛毗好一会,似乎想要看透对方平淡的神情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思。末了,皇帝没有表态,而是将话题踢给了周瑜:“辛侍中的这个提议,应当符合你这个做人臣的心意吧?”周瑜沉默良久,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虽然他内容不愿将事态闹大、就此与曹操翻脸,但也不愿意因他而引起大狱。辛毗的提议看似是出于公心、为他和曹操伸张正义,又焉知其不怀好意?但周瑜也不好收回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在仔细揣摩出皇帝的意图后,开口说道:“臣一时心乱之下,多有无端之想,若真因臣而起大狱,则臣何以自处?臣以为,如今当以先为臣子讨还公道,再论其他不迟。”皇帝脸色这才缓和几分,淡淡道:“我已派伏德去了,长安是他的治下,此事理应由让他先管。近年来海内承平,各地无事,这些豪强勋戚又开始浮华跋扈起来了,曹植之事绝非特例,实乃风气使然,非得加以整肃才好!”这句话一出,周瑜这才松了口气,长安令伏德是太子的舅舅,周氏与曹氏又都是太子未来的羽翼,皇帝让伏德去做这个判官,或许能从中转圜,化干戈为玉帛,不致让场面太难看。但是事情真会如此发展么?周瑜心里不免打了个问号,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后面那句话恐怕是在为辛毗的提议留下尾巴。骠骑将军府上。府上已经乱成一团,曹植面色苍白、浑身都是虚汗,无力的躺在地上喘着气,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追杀。曹丕站在一旁狠狠地盯着他,见对方已经说不出话来,便目光凶狠的看向旁人,发作道:“庸奴!是谁许他喝这么多酒的?还让他一人驾车,尔等为何不知道劝几句!”“奴婢知罪,奴婢知罪……”那几个奴仆一群人跪在下面,忙不迭的叩首:“今日正好陈中书、阮秘书他们有文会,特邀了公子,谁知道多喝了几杯酒,回去时非要亲自驾车……”“尔等倒是好胆,敢把过错怪在主人身上!”曹丕顿时怒不可遏,既是恼怒曹植给他们家闯下大祸,更是恼恨陈琳、阮瑀这些文士聚会不叫他。曹丕想到这里越是气愤,当即走过去对着奴仆狠踢了一脚,将一人踹翻后仍不解气,又接着连踹数人。“够了。”这时一人拄着拐走了过来,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但不乏威严:“此时迁怒无益,应当尽快设法转圜才是!”“阿兄,你怎么出来了?”曹丕脸色微变,忙上前搀扶。这人正是在塞北大战身受重伤的曹昂,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他总算是脱离了性命之忧,但要想恢复如初,还不知要等到何时。“这么大的事,叫我如何坐的住?”曹昂面色苍白,叹息一声:“阿翁哪里派人告知了没有?”曹丕将曹昂扶在榻上坐好,沉声说道:“阿翁那边我已经派人入宫了,此时不知遇见没有。”“还有仓舒。”曹昂补充道:“再派人去东宫找仓舒,你我诸兄弟之中,就属他最多主见,正应问问他有什么主意!再不济,也好让他在太子身前有所预备,周循与太子是表兄弟,如今出了这事,他在东宫的处境恐怕也会不好过……”曹丕听到曹冲的名字,心下并不情愿,兀自说道:“此事还是不要让仓舒掺进来为好,他若是为子建说话,恐为太子不喜,东宫更不能容他。倒不如让他管好自己,家里的事不需他多费心思,近日也最好别派人寻他了。”“你此话也有道理。”曹昂沉吟一声,忽然看了眼依旧不省人事的曹植,气得牵动了未愈的伤口,面目狰狞的说道:“快把他给我唤醒!”立即有奴仆端了盆冷水来,曹丕亲自朝对方身上泼了过去,曹植迷糊的正香,此时被冷水刺激醒了,茫然的爬起来四顾。“这小子!”曹昂气不打一处来,命人将其带到身边,开口盘问了几句,得到的讯息与其随身奴仆的话大差不离,确实是一场正常的文人聚会,喝多了酒肆意行事。曹植喜欢酒后驾车,这个是曹家人都知道的,但对方往往都是在城外醉驾,酒劲发泄完后,回城时便在车上呼呼大睡,剩下的便由车夫送回来,从没闹出过大事。但这一回不知为何曹植酒兴大发,居然乘醉入城……“你今日喝了什么酒?”曹昂细问了一遍。曹植勉强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犯了事,更不敢抬头去看这位宽厚有威严的兄长:“是少府酿的菊酒,加了不少滋补的药材,重阳时被国家赐给蔡公,蔡公又赐给阮公……”“还吃了什么?”曹昂继续问。“好像还吃了蓬饵……”曹植回忆道。蓬饵、菊酒都是重阳节的饮食,按当时的习俗,九月初九这天饮食,可以让人长寿。“重阳都过了,还吃这些不合时令的东西,真是失礼!”曹丕不屑为伍地说道。“阿兄、阿兄……我知错了!”曹植面色潮红,他此时已经知道自己撞到了什么人,跪下大声地哀求道:“我再也不敢了!”“长公主爱子情深,朝野皆知!听说孙策的儿子当时就被你撞得口喷鲜血,你最好祈求周循那小儿没有被你撞死吧。”曹丕素来嫉妒对方的才华,但此时见对方出事,虽然快意,但心里仍旧不免忧惧,因为这也牵涉到他们满门的荣辱。“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看是阿翁先回来、还是公主府那边先有动作……”曹昂本就不擅长谋划,此时又不得不担负长兄的责任,担当大局,更是苦恼起来。曹丕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但他目光游移,若无其事的看着曹昂,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