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对不起
“新年未启,开此大朝,领五品事,入宫觐见,其余人等,宫门听宣,朝野肃然,诚为拜服。”
“宣,文武职官员并钦封勋爵,觐见殿下。”礼宾寺的太监高声唱喏,想是经过训练已久的专业人士,声音洪亮悠远,久久不绝。
于是更有六名礼宾寺的太监一个接一个重复,将话语从昌德殿一直传到宫门外去。
李沐根本没注意听也用不着去听,他跟在朝鲜官员后面进去就行,反正作为天朝军队,也不用向藩属国行礼,只需要站着等宣召,然后朝鲜王赐宴,好好吃一顿。
等到李沐等人再次坐在光海君的眼前时,情况同上次也没什么大的不同,只是人多了好几倍,很多稍低品级的官员根本没处可坐,不过很快这里结束,所有人就要回去广场上参加新年宴会,门外想必已经是在布置了,稀奇是坐在宫殿之中居然一丝嘈杂都听不到。
“末将恭贺殿下新年之喜,愿大明与朝鲜两国情谊永固,源远流长。”正三品石柱宣抚使秦良玉说道。
“秦将军不必客气。”光海君笑着答道。“贵部在我国驻扎期间,朝鲜国力贫弱,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殿下客气了,朝鲜诚意已尽,末将非常欣喜,必将如实向皇上回报。”秦良玉不卑不亢的说道。
“多谢将军美意,还请将军转达孤对皇上的问候,值此新年,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光海君高声说道。
“恭祝陛下万寿无疆。”所有朝鲜官员一起齐声高唱。
“殿下一片赤诚,皇上一定会深感欣慰的。”秦良玉满意的说道。
“将军能理解孤,孤非常高兴,只是将军归国一事,孤有一个建议,不知将军可否接纳。”光海君说道。
“殿下请讲。”
“好叫将军得知,我国水师在壬午卫国之战中已经几乎全军覆没,已经几无可出海的船只,贵国登莱巡抚袁可立大人的登莱水师已经答应我国接应将军回国。”光海君沉声说道。
李沐有些诧异的抬起头,光海君居然同意大明派人接引他们回国么?
“只是由于登莱水师未经调令不愿意进入我国港口,所以将前往东江皮岛毛总兵处,静候王师凯旋。”光海君接着说道。
东江?李沐突然想到了在值房看到的那张纸,似乎还盖有领议政李尔瞻的印鉴,东江镇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不该和朝鲜领议政有什么私人交流才对,怎么会有李尔瞻的私章。
所以,那不是毛总兵的信函,那是谁的呢?
遍数朝鲜四周数得着的大明总兵,一个后世非常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李沐的脑海中,那就是在辽东龟缩数年最后被凌迟而死的后来做到辽东巡抚的袁崇焕。
袁崇焕此人,心机深沉,极度自私,他一方面不想建奴入关建立新朝,一方面又不愿意建奴失败,从而使得自己无用武之地,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在建奴和大明之间寻找平衡,不惜多次残害抗清的将领和官兵来保护自己的地位。因为他知道,建奴若是灭亡,很可能就没有自己坐拥辽西将门和关宁铁骑的机会了。
所以,那张遗落的信笺,很可能是“不许归国,送还大金,以东江镇为耳目,半路扑杀之。落款是辽东巡抚”?难道还能是登莱巡抚袁可立吗?
李沐不肯定,但是觉得有很大的可能,而且在东江镇的地界上干掉自己就能栽到东江总兵毛文龙的头上。
袁崇焕一直对于毛文龙怀恨在心(袁崇焕后来假传圣旨斩杀了毛文龙),只要提前联系好袁崇焕,想必袁崇焕是愿意做这个买卖的。
这个国贼!李沐心中愤怒无比,直觉告诉他,这么多天光海君交涉的很可能不是建奴的使者,而是大明的使者,可笑的是,居然是为了同一件事,同一个目的!
可是,现在的辽东巡抚是王化贞啊,李沐自己也想不起来历史上的真相是什么,王化贞又何必要害自己呢?
慢着,光海君凭什么能干掉自己这手上精锐的一千白杆,只要走脱几个,他朝鲜王的王位就危险了!
突然李沐像是明白了什么,看着周围窗帘闪动的昌德宫,看着领议政大人李尔瞻,不对!那不是领议政!秦良玉一行人根本不认识朝鲜的官员和勋贵,连领议政李尔瞻也不过只是有个一面之缘。如果这些都不是真的朝鲜官员。。。天啊!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却不知谁才是真正的黄雀。
“包围昌德殿,任何人不得离开!但凡有妄动者,格杀勿论!”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李沐苦笑了一下,这个声音,分明是朝鲜内禁卫大将宋述远啊!
看来光海君意识到了自己对于李倧的巨大意义,不是,有可能不是李倧,对于任何叛党,自己这一行人都是巨大的助力,光海君得国不正,国内反对势力太多,根本就难以肃清,导致他本身就对谋反异常敏感,这几天倒是大意了。
无论自己帮助哪一方都是光海君不能承受的,所以必须除之而后快。
“将军快走!”李沐未等秦良玉答话,就拉着秦良玉赶紧起身,熊成也是一惊,一个翻身就要跑出去。
如果殿内这些人不是朝鲜的官员,那就必然是义禁府或者内禁卫的军士了。
光海君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笑着看着李沐等人一路跑到门口,却见门下人影绰绰,数百内禁卫官兵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昌德宫,不远处的内阁值房门口,站着朝鲜领议政李尔瞻和数十名文武官员。
“云琪。”开口的是宋述远,他穿着一身内禁卫大将的军服,只是淡淡的说道:“我也是职责所在,家族性命,全系于我一人之手,我不能害了我的家人。”
是啊,宋述远的父亲无论叫什么,既然深得光海君信任,那必然是大北派的标杆人物,也许宋述远不在乎是谁做朝鲜王,但是他在乎他的父亲和他的家族。
他错了吗?没错吧。我错了吗?也没有吧,我不过是想活命而已,想回到我的国家,可是最后还被自己人算计了,真是万分的悲哀。
“云琪,投降吧,你们可以留在朝鲜,只要。。。”
“只要交出我手下一千兄弟的性命是吗?”李沐问道。
宋述远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元墨,换了你,你会答应吗?你会出卖这些跟我千里奔袭,北伐建奴的兄弟吗?你们朝鲜,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建奴没有杀过你们的百姓,没有践踏你们的土地?!”李沐厉声说道。
宋述远只是沉默,没有再说话,正待下令动手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喊杀声。
“什么人!”宋述远和一干军士回头,就见到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队军士,手持白色长枪,奔若疾风,动若脱兔。
“是白杆!是白杆!”熊成惊喜的叫道。
只见打头的一人,身穿战甲,手上一支银色长枪,满脸煞气的冲了进来。仔细一看,这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居然是一位身形婀娜,美丽窈窕的姑娘,正是皇太极的长女,大金的格格,封号玥然。
若菡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绝美女子,更是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子孙,她不仅刁蛮可爱,冰雪聪明,同时又兼弓马娴熟,武艺不凡,穿上战甲之后更显得英气勃勃,一支银枪虎虎生风,宛若女战神下凡,凛然不可侵犯。
“抓住他们!”若菡娇喝一声,一干白杆兵就冲上去,但是没有冲向李沐,而是冲向了正在边上观战的领议政李尔瞻和一干朝鲜高官。不一会儿,就把他们团团围住。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想把自己摘出去反而成了人质的领议政大人想必是懊悔不已。
想必这就是早上自己派去尚衣院的五十名白杆兵了。
门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是李倧手下世子翊卫司的人正在和内禁卫激烈的交战。
“殿下。”宋述远也蒙了,只好高声请光海君出来做决定。
过了一会儿,阴沉着脸的光海君出现在了昌德殿门口,四周的朝鲜官员果然都已经脱下官服穿上了义禁府的军装。
“秦将军,你们天朝军队无端插手属国内政,怕是似有不妥吧。”光海君冷声道。
“殿下。”秦良玉丝毫不为所动,“是朝鲜背信弃义在先,妄图谋害大明王师,意图造反谋逆!”
“放肆!”光海君厉声道。
“我是大明三品武官,未曾携带武器觐见,你们用内禁卫包围我等,意图不轨,不是造反是什么!殿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秦良玉冷冷的说。“意味着无论你与谁达成了协议,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不可能私下处理了,如果我们死了,你们朝鲜数十名高官出了事,难道还能瞒得住吗?!”
秦良玉声音越来越大,气愤填膺的说道:“无论大明愿意与否,都必将与朝鲜开战,壬午倭乱,我大明出兵十万助朝鲜平定国难,殿下,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不惜为了一己私利,把整个国家带入战火,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光海君沉默了,他不是害怕秦良玉的威胁,也没有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做错了。
只是若是自己这边的官员损失惨重,此事就必然瞒不住了,一下子损失了数十名高官,包括领议政和各部的堂官,这必然是震惊海外的巨大事件了。
但是如果就这么放弃,自己的王位怎么办?卧薪尝胆,杀害两位兄长,多次与大明谈判好不容易换来的王位就这么拱手让人吗?
不行!绝不可以!光海君心中暗暗决定,哪怕洪水滔天,也是今天以后的事了!今天不杀此三人,王位都没有了,性命都保不住了,还顾及其他的有什么意义,至于朝鲜的未来,与我有何关系,大不了投靠大金反抗大明也不失一条出路!
“内禁卫大将宋述远何在!”光海君喝道。
“在。”
“我之前告诉过你了,格杀勿论!”光海君咆哮着喊道,状若疯狂。
“是!啊。。。”宋述远突然捂着胸口蹲了下来。
“宋元墨,很疼是吗?”李沐一字一句的问。
“云琪,是你。。。”宋述远指着李沐颤声说道。
“不是我,我没有害你,只是早在行动之前,你就已经是必须除掉的目标,所以你的饮食已经被下了毒。”李沐的声音平淡,似乎没有任何波动。“我刚才给了你解药,放在你的嘴里了。本来见你已经咽了下去,可是你装昏骗过了我,想必也就不会相信我的解药了。”
“是的,我。。。我吐了出来。。。”
“元墨,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觉得你是一个可交的朋友,想救你一命,是你自己没有救自己。”李沐叹道。
“云琪,说真的。。。我宋元墨。。。不后悔。。。有你这个朋友。”宋述远疼的满头是汗,全身不住的颤抖,“只是。。。我。。。不能害。。。害我的家。。。人,对不起,请你。。。原谅。。。”随后宋述远一下子抽出佩剑,反手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云琪。。。我知道。。。我爹归属于大北。。。但是。。。求你。。。求你放他。。。”话没说完,宋述远的手已经垂下,倒在了地上。
李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觉得心中无限怅惘,惨烈的权力斗争,牺牲了无数的性命,为大明换得一个坚定的盟友,可是历史上的朝鲜也是大明坚定的盟友,李倧也成功成为朝鲜王,大明依然灭亡了啊。
熊成和秦良玉互看了一眼,拉着李沐一下子冲进了内禁卫军队之中。
群龙无首的内禁卫,很快就被冲的七零八落的,世子翊卫司的军队也终于冲进了昌德宫的大门。
又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历史上的宫变发生在庆云宫,绫阳君调平山节度使的五百兵马实施了宫变,但是现在有了白杆兵,计划也提前了,自然也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