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对不起

仰头,逼退眼里的泪水,少年续说:“所以我来了,在安葬了我妈后,我即便心里再不愿,再排斥,还是来到了这个城市,拿着我妈留下的地址,找到这座非比寻常的大院。

我知道空口无凭,你们不会相信我身体里留着贺家一半的血,于是我打听到我妈爱了一辈子的那个男人每日的出行路线,制造了一次偶遇,也就是在那次偶遇中,我拿到对方几根头发,找医疗机构做了亲子鉴定。

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上门来的目的,但我现在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们,我不稀罕成为你们这个家的一份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长住在你们贺家。

这几日我之所以没离开,只是在等这个家里的人凑齐整,好把我妈要说的话全说出来,还我妈一个清白,免得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认为我妈是一个见钱眼开,爱慕虚荣,背弃感情的女骗子!”

叶夏和陆向北就在门外站着,他们把少年的说的话一字不差听在耳里,不约而同心疼少年,憎恶年过七旬的沈曼青。

“你说的好听?你说你妈没花过我给的钱就没花过呀?她不会花了后来把钱又补上?”

沈曼青丝毫没有因少年的话动容,如数日来那般依旧对少年满目鄙夷和厌恶:“一个头疙瘩里走出来的农村丫头,竟妄想嫁给我儿子,我岂能如她所愿?”

“够了!”

贺衍两鬓斑白,虽也已年过七旬,但身子骨健朗得很,他眸色冰冷,凝向沈曼青说:“这个家里的孩子你到底要祸害到几时?

前有隽朗,被你祸害的连一声妈都不看叫你,后面你又祸害阳阳,把他好好的姻缘给拆散,造成今日这局面,到孙子这,晨晨被你惯成什么样了?

沈曼青,你要是还想待在贺家,最好别再插手家里的事,别再接触家里的孩子,不然,你就等着拿离婚证从这个家

走人吧!”

目光挪移,贺衍看向儿媳苏曼:“作为公公,我本不想说你什么,但在养孩子这块,你还是睁大眼睛好好学学你嫂子,看看人家是怎么教养孩子的,是怎么把一个个孩子教养成才的?!”

贺旭阳带着哭腔难掩痛苦的嘶哑声音突然响起:“妈……你骗得我好苦!不是司月爱慕虚荣,贪财,背弃我和她的感情跑去国外深造,

一切都是你编造的,是你逼迫司月离开我……妈,你好狠的心呐!我算是明白了,直到今日,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明白我哥为何不愿喊你妈,明白你为何在这大院里不得喜……”

贺衍扫眼贺旭阳,低斥:“行了,当年的事你自己难道就没责任?如果你足够信任自己喜欢的人,花点心思去找人,而不是情绪低落,成日颓废只顾着喝酒,事情或许就不会有后面的发展。”

沈曼青此刻觉得脸面丢光了,在儿孙面前,在儿媳面前,丢光了,她脸色青白交加:“离婚?你都不看看自己多大年岁了,对我说出‘离婚’两字,你好意思?”

“回你自己房间去,好好反省反省你这些年做过的事,看看有哪件做对。”

贺衍是真的完全不顾沈曼青的脸面,数十年过去,如若不是顾及贺家的名声,不想给儿女造成不好的影响,他早就和沈曼青这个女人领了离婚证。没去管贺家人,这些所谓的亲人接下来如何,少年自行转动轮椅,朝门外移动。

“大晚上的你不回屋睡觉,要去哪?”

贺衍留意到少年要离开,眉头微皱,出言问了句。

“该说的我说完了,自然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少年没回头,继续转动轮椅前行,他不稀罕留在这里,也不想留在这。“胡闹!”贺衍呵斥。“爷爷,这丑八怪和咱家又没什么关系,他……”

贺冬晨话尚未说完,就被苏曼急急忙忙捂住嘴巴,并扯了扯嘴角,不自在地向贺衍解释:“爸,晨晨他还小,他不是有心的,您别生他的气!”

“少年,这天都黑了,你要去哪啊?”

叶夏和陆向北提步走进门,看到少年自行转动轮椅迎面过来,她不由弯腰,挡在少年轮椅前,眉眼弯弯,微笑说:“你叫司晟对不对?这名字真好听,是你妈妈给你取的吧?!”

少年在看到叶夏和陆向北的一瞬间,双眼圆瞪,他认出了两人的身份,第一眼就认出站在他面前这两人是谁,一位是程大大,

一位是程夫人,两位都是全国人民极为喜欢的人,更是时常被他们学生挂在嘴边,因为这两位的形象实在是太好了,除此之外,最主要的是,在程大大带领下,国家各方面都发展的很快,还有,程大大很注重教育。

他有听说过,重新有高考那年,程大大在w市工作,在临近考试前一个多月,不仅鼓励知青们和广大初高中生抓紧复习,争取在考试中出成绩,并有自个出钱,印刷不少复习资料给知青和众多参考学生。

与此同时,程夫人趁着休假,亲自给知青们和要参考的初高中生补课,那一年,w市考上大学的人很多很多,据说大梨树村凡是参考的知青和初高中生,没一个落榜!

“我……我认识您,您是程夫人,”

少年回过神,有些腼腆地对叶夏说着,微顿片刻,他目光挪向陆向北:“这位是程大大,我……我很喜欢你们,不,是我和我的同学都很喜欢你们!”

陆向北牵起唇角,揉了瑞少年柔软的发丝,继而步入客厅。叶夏单膝蹲地,与少年四目相对,柔声笑说:“在这里,在你面前没有什么程大大、程夫人,我是你大伯母,刚刚锐你脑袋,对你笑的那个人,是你大伯,亲的哦!”

这边叶夏刚音落,沈曼青宛若被踩住尾巴似的,冲着叶夏的方向就扯开嗓子怒说:“你是吃饱了撑的吗?来我家人认那门子亲戚?回你们自个家去,我家不欢迎你们!”

很显然,陆向北也被带到了这没教养的这是言语中,沈曼青很喜欢保养自己,七十出头,看着却六十来岁,配上衣着,看着就一副贵妇人样儿。

陆向北脸色微变,不过不等他做声,叶夏把少年推回客厅,弯起唇角,浅声笑说:“您老是越活越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看看,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多像街头和人吵嘴的泼妇。早年,您瞧不上我这个农村丫头,那会我就想问您,作为母亲,您对隽朗投入过几分母爱,就自信到想插手管隽朗哥的婚事,看我不顺眼,总想着挑我的不是。

时隔多年,您又瞧不上旭阳处了好几年的对象,嫌弃人姑娘是农村丫头,我就想不通了,您老的祖上难道一入世就是城里人?

难道您的出身就很高贵?还有,您老是不是忘了,咱们这个国家可是泥腿子打出来的,您究竟有多特殊,有多高高在上,瞧不起农村人?

做人,首先要有颗善良的心,您老不妨摸摸自己的胸口,看看自己有吗?势利,眼睛长在头顶上,尖酸刻薄,像您这样的老太太,真得很不得晚辈喜欢呢!当然,和您同龄的老人家同样不喜欢您这样的人,您老认为我说的对吗?”

不说外面,单在这大院,和沈曼青同龄的老太太们,可没那个和沈曼青真关系好的。

“你……你放肆……我可是你婆婆,有你这么和自己婆婆说话的?”

沈曼青气恼至极,然,叶夏却云淡风轻:“我有说错什么吗?没有吧,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另外,要想得到别人的尊

重,那您就得先学会尊重别人,否则,在别人眼里,您不过就是个笑话,不会有人真把您放在心上。”

“走吧,和爸去书房聊会。”

贺衍没理会沈曼青被叶夏怼,甚至觉得叶夏没一句说错,他起身,招呼陆向北上楼,不多会,爷俩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转角。

“嫂子……坐下来说话吧!”

出于女人的嫉妒心,苏曼自嫁进贺家,就不喜叶夏这个妯娌,今晚看到叶夏明显在护自己男人前对象留下的孩子,不由得愈发对叶夏感到不满,但她向来会做面子工程,自不会把不满写到脸上。

“不了。”

叶夏摇摇头,招呼贺旭阳:“和嫂子去外面走走。”

贺旭阳在脸上抹了一把,颔首轻“嗯”一声。叶夏推着少年的轮椅朝门口前行,忽然,她又顿住,回头看向苏曼和贺冬晨娘俩:

“惯子如杀子,不想日后后悔,孩子还是要好好教的,毕竟他们年龄小,是非观尚未完全形成,有改正的机会,等他们长大了,若再想掰正,不容易。”

没去理会苏曼的脸色变化,她柔和含笑的目光锁向贺冬晨:“大伯母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咱们要把聪明用到正途,

而非用自己的聪明去欺辱他人。司晟和你一样,同是你爸爸的孩子,那么他就是你哥哥,作为弟弟,作为一个懂事的好孩子,怎能张口闭口对哥哥不敬?再说,你哥哥很难看吗?

至于你哥哥的双腿,是行动不方便,可你应该知道保尔柯察金的故事和海伦的故事,他们中一个被病痛折磨不仅瘫痪且双目失明,一个出生没多久因患急性胃充血、脑充血而失去听力和视力,试问他们是废物吗?

不是,他们不是,他们很伟大,一个面对一连串打击不气馁,创作出了世界名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个创作出催人奋进的文学作品《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像他们这样的名人不少,谁敢说他们是废物?

今日,你哥哥是双腿不便,来日呢?来日他或许会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也能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即便不能,我也相信他会靠自己的努力活出属于他自己不平凡的色彩。”

贺冬晨被叶夏一番话说的满面羞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苏曼此时极不自在,她觉得叶夏说的对,教育孩子很有一套,可她面子上却不愿承认这一点。

司晟,也就是少年早已目中噙满泪水,他是在放学路上位居救同学被车辆撞伤双腿的,得知双腿不能再正常行走,他心里异常难受,

起初周围倒没什么不好的目光,亦或是闲言碎语,可时日久了,周围人看到他要么一脸同情,要么把他当傻子看待,在他身后指指点点,说他是个残废,是个一辈子不会有出息的残废。

然,今日,他却听到了那不是说给他,却又是说给他的鼓励之语,他的腿是残了,但他的手没残,他的脑子没残,他的眼睛也好好的,比起保尔柯察金,比起海伦,他真得已经很幸运,又怎么不会活出自己的风采呢?

贺旭阳跟在叶夏身后走出家门,但两人并未边走边说话,而是不知不觉走到程家院里,见程老爷子和程老太太坐在客厅看电视,叶夏揉揉少年的发顶,将其留在客厅给两位老人作伴,而后招呼贺旭阳前往书房。

约莫二十来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叶夏对少年说:“大伯母和你爸说好了,既然你现在不想住贺家,那就和大伯母还有你大伯父住一起,明天大伯母就帮你办转学手续,很快你便能重回校园学习。”

这确实是叶夏和贺旭阳交谈一番做出的决定,她不是圣母心爆发,是不想小孩儿在贺家无端受沈曼青那个女人的委屈,不想小孩儿被苏曼当做空气无视,

不想因小孩儿的存在,贺衍和贺旭阳在家被两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女人闹得不安生,不想小孩儿在那样一个受排斥的环境中形成阴郁、偏激的性格,

基于这几方面考虑,叶夏提出让少年,也就是司晟暂时跟着她和陆向北生活,对此,贺旭阳自然没意见,且极其感动。

“司晟,爸爸知道你不喜欢住在爸爸家里,所以爸爸才和你大伯母商量了下,打今儿起你就暂时和你大伯、大伯母一起生活……

爸爸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对于当年的事,是爸爸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在这爸爸不渴望你的原谅,毕竟错便是错,不是随着时间消逝多年,就能抹杀爸爸曾经犯下的错。

还有,爸爸不会强求你去喜欢不喜欢的人,你以前怎样现在仍怎样,不用委屈自个,若是再遇到你奶奶和你苏阿姨,愿意打招呼就打个招呼,不愿意你只当他们是陌生人即可。”

贺旭阳说的诚恳,一双满是愧疚和懊悔的深邃黑眸专注地看着司晟,看着面前这个他十多年没有尽过一天父亲义务的儿子,与他目光相接,司晟眼睛鼻子齐泛酸,好一会,样貌俊秀的少年平复好心绪,摇摇头说:

“您不用对我和我妈说对不起,我妈在世时从未怨过您,她告诉我你们当初交往的事,眼睛里都是甜蜜,她说不是你不要她,

是现实不允许你们在一起,而且你当时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你……你没有对不起我们母子!至于你口中的奶奶,我的确不喜欢她,甚至很讨厌她,但她终究是长辈,我做不到和她亲近,却也能做到视其为普通亲戚……”

静默须臾,少年又说:“其实事情全已说清楚,我也算完成了我妈的心愿,明天……明天我就买票回去。”

“傻小子,你是不是担心给我和你大伯添麻烦呀?”

叶夏好笑地再次揉揉少年的发顶:“我和你大伯有五个儿子,他们是五胞胎,前时举行了集体婚礼,婚后他们都有自己的小家,

只有节假日才会抽空回家,平日里我和你大伯一回家可冷情呢,现在有你陪着我们一起生活,大伯母很高兴,你大伯一会知道的话,肯定和大伯母一样,会特别高兴的。”

程奶奶这时满目慈爱说:“好孩子,你就踏踏实实和你大伯大伯母过日子吧,你大伯可是你爸的亲兄弟,他们关系好着呢,

另外,你大伯家的五个哥哥也都是好孩子,他们知道家里多了你这么个弟弟,用不着多想,太奶奶都知道他们绝对会很喜欢你的。”

司晟满心感动,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半晌发不出半点声音。

“爸爸会把你的生活费交给你大伯母。”

贺旭阳突兀地插了句。立马得到叶夏一个白眼儿:“我和你哥缺你那点生活费?孩子既然跟了我们,那也就是我们的孩子,这养自家儿子,哪里需要旁人掏钱?”

“嫂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想这个十多年未见面的儿子在兄嫂身边生活能自在些。贺旭阳看

得出少年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若是因刚刚说的事儿多思多想,那就不怎么好了。

“行了,逗你呢,看把你紧张的。”

叶夏笑笑,说:“晨晨那孩子你真得好好管管了,不然,日后有你头疼的时候。”

贺旭阳点点头:“我知道,之前一直想在寒暑假把那小子丢到队伍上操练,结果每次被我妈和苏曼闹腾着阻止,想着孩子还小,我也就没坚持。”

“你心里有数就好。”

叶夏如是说着,顿了下,她看眼少年的双腿,继而把视线挪回贺旭阳身上:“小晟的腿我随后会好好做个诊断,没准孩子还能重新站起来,恢复正常行走。”

一听到叶夏这话,不等贺旭阳做出反应,少年几乎是瞬间将目光聚向叶夏:“大伯母……我,我的腿真……”

三年多时间过去,他的腿自打做完手术,看似恢复如初,可小腿就是没知觉,别说走路了,即便是下地站立都做不到。

“孩子,你大伯母的医术可是很厉害的,她既然能那么说,起码有一半把握会医治好你的腿。”

程老太太满目慈爱地说着,闻言,少年忍住眼里泪水滴落,看着叶夏很是认真说:“大伯母,我会很乖,会听您和大伯的话,不会给你们制造麻烦。”

这话一出口,在场几位长辈皆展露笑颜,知道小孩儿不会再回老家,决定留在京市生活。准确些说,从今往后,这位少年将和他大伯大伯母生活在一起。

“大伯母可不怕你制造麻烦,你尽可以做你这个年龄该做的事儿,平日有什么需要,也尽可以和大伯母或者你大伯提出来,咱们要活得痛快,活得青春飞扬,千万别活成没多少生机的无趣样儿。”

司晟发现自己很喜欢听眼前这位大伯母说话,且很喜欢这位大伯母,他觉得和大伯母说话既轻松又有趣,还能学到不少做人的道理,

真好,从今往后,他不仅住在大伯母家,且能时常见到大伯母和大伯,若是他那些同学和老师知道……知道他大伯是程大大,知道他大伯母是程夫人,知道他将和程大大程夫人住一个家里,肯定肯定特别羡慕他。

“嫂子,你明天若是没什么事的话,能不能和我一起带小晟去商场买些穿的用的?”

贺旭阳说着,生怕叶夏这个大忙人抽不出时间,熟料,叶夏想都没想,直接微笑颔首:“我最近一段时日都在家休假,能有什么事?

这样吧,明早吃过饭,你过来喊我和小晟一声。”

贺旭阳应声好,没再多留,他别过程老爷子和程老太太,在转身离开之际,没忍住轻拍了拍儿子司晟的肩膀,然后收

回手,提步朝客厅外走。

犹豫半晌,司晟望着那即将出门的背影,嘴角动了动,轻唤出:“……爸爸……”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唤“爸爸”,也是他来京市,来到这大院数日来,首次唤出“爸爸”这个称呼,要说他以前对给他生命的父亲没有怨言,那绝对是假的。

但也仅是心有怨言,他却不恨,是的,他不恨此刻身形僵住,站在门口那抹一动不动的高大挺拔身影,就如妈妈生前所言那般,

他的父亲并不知他的存在,正因为不知,才没能陪在妈妈和他身边,没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至于他来京城,来到这大院,男人初看到他,不多会转身离家,直至今日方再度回到大院,出现在他面前,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