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九章 参不透

“要接走?”耿朝忠一愣。

“对啊,怎么,你有别的考虑?”李青山看了耿朝忠一眼。

“没有,接走挺好的,北平毕竟是她的伤心地。”耿朝忠连忙摆摆手。

尔笙的双亲已死,日本人对她不感兴趣,代江山也根本不会在乎这么一个人,接走倒确实是一个办法,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耿朝忠的心里突然有一点点不舒服。

“对啊,毕竟是烈士遗孤,我怕她遭到日本人还有特务处的滋扰,由我出面,把他接到天津,或者广州也可以,”李青山的言语还在继续,“如果她愿意为我们工作,我可以把她安排到苏区保育院,如果不愿意,她是燕大的学生,找个安稳点的工作也不难。”

“苏区保育院,不妥吧?”耿朝忠突然插口道。

“也对,苏区现在兵荒马乱的,”李青山也点了点头,“要不,你安排我和她见个面?放心,我和他父亲是故交,名正言顺。”

“这个.......”耿朝忠有点犹豫,不过一想到组织迟早会派人来见尔笙,也没什么可以阻拦的,想了想,还是点头说了声“好”。

“那行,咱们定一下联系方式,你先回去,留个地址,我一会儿过去。”李青山满意的点了点头。

..........

片刻后,耿朝忠满怀心事的走出了这个小院。

组织会派人来接走尔笙,这是自己早已想到过的,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可自己和尔笙.......

尔笙那柔弱而又苍白的脸庞又出现在了耿朝忠面前,这几天以来,他几乎是足不出户的陪着这个可怜的小丫头,虽然赵可桢的死是日本人动的手,可他总觉得自己或多或少也有这么一份责任——如果,如果自己不是那么着急的去催婚,也许赵可桢能逃过这一劫也说不定。

可他马上摇了摇头,抛去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是的,自己这份工作最忌讳的就是心存幻想,一切都是冰冷冰冷的算计,可这几天,自己已经短暂的脱离了这种算计,也短暂的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正常人.......

耿朝忠苦笑了一声,快步走回了自己和尔笙住的小院。

这是一处极为简朴幽静的四合院,柴垛,梅花,还有几只散养的母鸡——这是耿朝忠从一个老农手里租下来的,目的就是躲避可能迎来的骚扰,比如日本人假惺惺的关心,还有,任何和赵公馆相类似的环境和设施,也都成了耿朝忠不想让尔笙触景生情的东西。

所以,这个小院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院子里,母鸡“叽叽咕咕”,尔笙正坐在门槛上,像一个小农妇一样,将手里的几把糠米洒出去,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拥而上抢食吃的母鸡,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听到耿朝忠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微笑着,露出苍白而又动人心魄的脸庞——那是一种凄楚的美,也是让耿朝忠心旌动摇的东西。

“周先生,你看,这些鸡公鸡仔多有趣,只要一把米,它们就那么开心。”尔笙笑眯眯的指着眼前众鸡啄食的景象。

“是,人之最低欲望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第一层是生理需求,譬如吃喝拉撒,第二层就高一点,那就是安全需要,再往后,就是归属与爱的需要,到了这第二层和第三层,才能算得上一个真正的人。”耿朝忠娓娓道来。

“你说的真好,真不愧是周先生,”尔笙用崇拜的目光看了耿朝忠一眼,眼睛中却又多了几分好奇,“那您能说说,除了这三层,还有更高的层次吗?”

“有,当然有,”耿朝忠对尔笙崇拜的目光欣然笑纳,“还有一层,是人的自我实现,简单讲,就是为了理想而奋斗,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听着好崇高啊!”尔笙站了起来,拍拍沾满米粒的手掌。

“不,一点都不崇高,即使是坏人,也有很多站在最高层次的人,你能说他们没有理想吗?所以,所谓的自我实现,是一个中性词。”耿朝忠回答。

尔笙眨了眨眼睛,明白了耿朝忠的意思。

片刻后,她才又张口问道:“那你的意思,那些日本人,也都是自我实现者吗?”

“是,当然是,”耿朝忠点了点头,“只不过我和他们自我实现的目标不同。”

“那也就是说,无所谓崇高不崇高,只要有理想,就算是进入了第四个层次?”尔笙追问。

“不,谁都有理想,但是否能为理想付出实践行动,并在一定层次上佐证了这个理想,那才叫自我实现,否则,那就只是自我,而没有实现了。”耿朝忠笑道。

“明白了,”尔笙走过来,轻轻的挽住了耿朝忠的手臂,“周先生,这几天听你讲很多事情,都觉得特别有道理,我一直觉得,你应该不只能成为一个特务,应该还能成为一个很有地位的学者。”

“你觉得这冲突吗?”耿朝忠看了尔笙一眼,微笑道。

“不冲突吗?”尔笙很不理解。

“冲突吗?”

“好了打住。”尔笙无奈了,这几天,耿朝忠经常跟她说类似的机锋并且乐此不疲,可她显然不太明白耿朝忠的意思。

“你不知道,特务处不少人称我为学者型特务,”耿朝忠呵呵一笑,“其实我们特务忙的时候很忙,但闲的时候也很闲,没有任务的时候,很多人会选择外出娱乐,但像我,还有我们的郑副处长,就选择了看一些东西。还有,党调处的徐处长,你听说过吧?”

“没听说过。”尔笙很坦诚的回答。

“没关系,”耿朝忠略微有点尴尬,尔笙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捧哏,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很少有人知道,徐处长可以说是我们中国最早的一批心理学家之一。”

“这么厉害!”尔笙惊讶了。

“嗯,很惊讶吧,”耿朝忠很满意尔笙现在的表情,但转眼间,他的表情就又严肃起来,“可是,即使是一个心理学家,也只能参透别人,参透不了自己,如果真的能参透一切,那他就不是某个‘家’,而是圣人了。”

尔笙的眼睛里露出思索的神色,显然,耿朝忠的话让她有所触动,过了好久,她才面露感动之色的开口道:

“周先生,我知道,你一直在开导我,这几天,也谢谢你一直陪着我,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为什么不能一直这样呢?”耿朝忠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

“可以一直这样吗?”尔笙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只要你愿意,可以。”耿朝忠很郑重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