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世界的重量

神迹厅厅长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很抱歉将你与你的船员们置于险地，但即使如此，我依然要拜托你们这么做。”

“为了联盟，为了整个漩涡星系的所有生命，我们需要你们，和我们一起承担这个风险。”

洛天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的舰员们并不知道这次任务的详情，他不愿让他们不明不白地死去。

“距离下一次变动还有74小时，你可以先想一想再回答我。”神迹厅厅长温和地说道，然后站起身，对同僚们微笑了一下，“是时候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他们了。”

研究小组的专家们向洛天羽微微点头致意，离开了会议室。只有田蜜还坐在位置上，眼眶微红地看着洛天羽。

洛天羽微笑着向她张开双臂。

“一个人承担整个世界的重量，很累吧。”

这句话让田蜜一直维持的坚强顿时崩溃了。她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爱人，用放纵的哭声来释放着一直以来的精神压力。即便她是一个理智冷静的研究者，但她也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做好在自己有生之年目睹世界末日的心理准备，而更加令她难过的是，为了维持世界的稳定有序，她无法向任何人倾诉心中的恐惧与痛苦。

恐慌是病毒，它会如同火星燎燃纸张一般不可救药地扩散。如果民众在政府公布之前知道这样的消息，再团结坚定的国家都会迅速崩溃。

“别担心，你不再是一个人了。”待到她的哭声稍歇，洛天羽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你才不是人呢。”田蜜在他背后啪地拍了一巴掌，哑着嗓子又想哭又好笑地说道。

两个人回到舰长起居室。

“我一直在想，在很久以前，这里是否有过文明？当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世界被吞没却束手无策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感受？”

田蜜伏在洛天羽的胸口，床的前方是巨大的投影式落地窗。外面的宇宙空间是无垠的漆黑，只有黑洞边界的新月状光圈是唯一的颜色。这里无法被称作“星空”，因为除了那个吞没一切的巨大存在之外没有任何天体，想来是已经全部被吞噬了。

“也许他们找到了逃离的方式也说不定。”洛天羽安慰道，“我们还有时间，而且我们还有天环之兽。祂曾经拯救过我们一次，也许会再次对我们伸出援手。”

“也许吧，但我很难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不确定的要素上。而且我们甚至不知道祂能以怎样的形式拯救我们。即便祂愿意向我们传授技术，但祂本身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的生物，技术的根基和我们整个世界的科技体系恐怕都不相容。重建科技树岂止是几百年能做到的？”田蜜的语气低沉，显然并不抱信心。

这句话洛天羽确实无法反驳。一个文明科技进程的每一步发展都是建立在上一步完成足够的积累之后方得突破，如果从根基发生变化，这无疑是对整个科技体系的推倒重来。而他们显然没有这种时间。

“说不定祂能让这个黑洞安分下来？”洛天羽开玩笑道。

“那我一定会将祂尊为天上地下至大的真神，没有之一。”田蜜笑着摇摇头。

又过了一会，田蜜直起上半身，捧着洛天羽的脸与他双目对视。

“回去，你不能接受这个任务。”她的眼中充满了担忧，以及对曾目睹寒冬山岳号惨状的恐惧，“你觉得我们都还很理智，那是假象。我们所有人都疯了，包括厅长，包括那位智者，包括我。因为我们知道做什么都没有用，所以我们才会提出各种异想天开的方案……一切都是徒劳的，这些事情注定要发生，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让我回到安全的位置，然后眼看着你登上另一艘船，做着同样的研究，承担同样的危险？”

田蜜沉默了下去。

“如果这样的危险是你必须承担的，那我宁愿你的安危由我来掌握。”洛天羽认真地说道，“我已经体会过一次失去你的痛苦，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什么意思？”田蜜似乎没有懂他的意思，面露疑惑问道。

洛天羽向她说了自己那个真实到令人奇异的梦境，意识中浮现出的像是另一个自己般的回忆，以及他的记忆最后，她的死去。即便他仍然觉得这些回忆荒诞而不可思议，但目睹所爱之人为自己死去的那种活活撕裂内心的痛苦，依旧会让他在睡梦中骤然惊醒，汗湿重衣。

他是几乎不会哭泣的人，但却不知为何，却次次在梦中难以抑制地泪流满面。

田蜜带着复杂的表情听完了他有些困惑的讲述。

“我不是脑科学方面的专家，没法解释这种现象。”她斟酌着用词，慢慢地说，“但出现不属于自己的回忆这件事情，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外力写入。目前我们的技术可以有限做到通过接入实验物的大脑写入编制过的信息，但这必须在4级以上的生物实验室中进行。生物脑与合成脑不同，它是极其脆弱的，需要十分精密的设备来保护它的完好。”

“显然我并不在实验室里。”洛天羽耸耸肩，“那另一种呢？”

“你大概会更加觉得荒唐。”田蜜说道，“你原本就有这些记忆，但你自己不记得了。某种因素，也许是外界施加的刺激，也许是内在的某些变化，在促使你想起它们来。”

洛天羽叹了口气，他并没有得到能解释得通的说法。

“种族压迫，阶级式公民权，政策式被动强迫服役。也许我上辈子真的生活在这么个糟糕的世界里吧。”他放弃般地摇了摇头，看着田蜜微笑道，“但是这不重要了。只要看到你在我身边，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我没有失去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田蜜低下头，眼中有微微的泪光流转。

“是吗。”她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我会和你一起去的，黑洞的边缘，世界的尽头。”洛天羽摸了摸她的头，熟悉的触感与清新的花香味。

“厅长大概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绝不会选择放手，才压根就没说服我吧。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他呵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