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伤亡与百姓
“该死的,有种攻城,没种杀到底吗?别跑啊,畜生!”纵马猛追一气,依然看着金骑阵型未乱,越离越远,沙游鳌直感觉有怒气无处发,那许多兄弟的性命,在他心里成了一根毒刺。
看着金人已经离去了,伊净澄便停下来,转问刘石:“这一战我们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不是将军及时赶到,我辈早已成了刀下之鬼,救命之恩,当竭力图报,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将军作何安排?”
刘石摇了摇头道:“没多的想法,我们就靠这双脚,一日一夜从耕战城直奔至此,是早已经筋疲力竭了,多走半步都挪不动了,各位在此扎个营给他们就地歇息,这恩就全报了,现在刘石代这一城百姓谢过各位英雄豪杰!”
伊净澄连忙就命人取营帐就地扎营,先为耕战军那些早已经筋疲力竭的将士们准备了一些食物,就让他们就地歇息,叹了口气说道:“唉,我等空抱一腔热血,要据敌于国门之外,这胡虏来了,一仗居然打得如此丢人,想来这行军打仗,确实不是我们的活。”
刘石道:“这话却说的过了,古往今来两军交战,死于战场刀兵的,都远少于溃逃时自相践踏的,这群贼兵被我们一波杀得死伤过半,也能半点不乱,进退有序,必定是金国排的上号的精锐,各位能抵挡到现在也没让一人入城,其实难能可贵了。”
沙游鳌道:“说起来,我们海州男儿在这些正儿八经的军队面前,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这满城百姓,个个都血性满满,大难临头,就没半个贪生怕死的,现在那些骑兵已经撤得不知去向了,接下来咱们应该如何应付?”
刘石不假思索地说:“那些金兵看上去是久经战阵,都是少有的精锐,这一仗没有溃散,必然走不远又驻扎下来了,他们为了避开咱们耳目,前军只有五千精骑千里奔袭至此,大部队还在后面,刚刚一战少说也损伤了一半以上,就是百战之师,也已强弩之末了。”
伊净澄一听这话,就是还有巨大的变数,立刻追问:“那将军可有对策?”
刘石说:“但是我这些兄弟更加无一战之力了,我记得海州往北二十里就是一处十分适合据南守北的地形,但要抵挡南边却无甚好处,金兵应该不会轻易舍弃此地,各位可以安排几队人马,乘夜色不时袭扰,一方擂鼓不息,一方不时用火箭袭扰,叫他不得安生。”
沙游鳌闭上眼睛想了一想,就明白了:“就算是铁打的金刚,千里奔袭至此,又接连大战数场,就算人还能打,战马也已经无力追击了,只要不时骚扰,叫他安歇不得,明天咱们休整好了的将士就可以为他们送终了,不过他们只来了五千骑可是真有其事?”
刘石笑道:“这一点,帮主就不需怀疑了,我们自然绝对可信的情报,只是后方还有几万金兵也在随后赶来,绝不会让咱们安稳太久的,这海州城墙实在不济,做不得战场,咱们好歹要夺回那可以作战的地形才说。”
沙游鳌道:“如是,我立刻去去安排人员袭扰,明天一早就准备夺回那处地面,唉,可惜了你们耕战城派来的将士,那才真叫个个都是铁骨铮铮,就因为我们这些人无能,让他们白白牺牲了,没有他们殊死抵达,我们怕也撑不到你们来。”
刘石叹了口气道:“这一点,帮主不要自责了,咱们这些人入伍的那天就已经有了这种觉悟了,只是金人太过狡猾,连续一月多次散布种种扰乱我们思路的消息,”
都已经入营歇息了,将军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嘛?”
刘石道:“此地咱们势在必得,而耕战城的援军也会在不久后抵达,只是几乎能肯定金兵的大部队会先到,到个时候这地方少不了还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战,城中若还有能作战的军力,打扫完战场再召集起来吧,随我们指挥,准备再打一场恶仗!”
两位帮主一齐抱拳:“我们即刻去准备,接下来将士们的性命,就全交托给你了,还请速去歇息,养足精神明日好排兵布阵!”
刘石点点头,也就不再多说,自入营去歇息养神。说到排兵布阵,见招拆招,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经验,几次带军都是最多数百人的规模,还是对手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占尽地利的前提下打的,但这一次,有这些作战经验的他,却怎么都比这些帮派人物好多了。
话分两头说,金人那些骑兵一口气就后撤了二十余里,果然在刘石说的地方驻扎了下来,如果这地方直接让给了海州人,那下次要重新打回来,可就没先前那么便宜了,当时不过寥寥数十人也让他们付出了相同的战损才拿下来。
而海州帮派中一些还没来得及加入战斗的成员被组成了四队,分别按不同方位对金人营地搅扰不休,两胖战鼓震天一夜未息,各个方向不时有火箭飞来,或者人被引往另一头时,更是有人大胆上前放火,金兵去守时人又鼓噪而散,半点摸不到头脑。
附近林地又杂,不说早已人困马乏,就是强出去追,也入不得林啊,这一处南边地势较高,地形又复杂的位置,如今反倒成了这些骑兵最大的障碍,折腾了大半夜,金人已经是任由他们折腾,只守住不放火便好。
到第二天沙游鳌又带了一千人马前去探视时,才发现天明之前这些骑兵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弃营而走,使海州将士一把火轻易把这处金营烧成了白地,而一个骑兵的影子都没人看到了。
因此预先做好准备要打的那一场血战,也就避免了,在刘石和那些耕战军战士的协助下,他们很快就在这里建造好了有效得多的防御工事,毫无疑问,金人要进攻海州,只要不想走七弯八绕,又容易被突袭的地形,还是要从此地过了。
而海州城那一战阵亡的都有数千,个个都是年轻力壮的好汉,打扫战场认领尸首,很快整个城池里几乎是个个披麻,人人戴孝,两个帮派的头领们即使没有亲人牺牲,也穿了一身素服协助办理丧事,这一时真是悲歌四起,哭声震天,叫人不得不动容。
伊净澄走在帮派中为那些举目无亲的牺牲者举行葬礼,战事随时可能再起,前线丝毫不得松懈,但战士的英灵绝不能不加抚慰,所以大队人马又沙游鳌带去了前线,由刘石临时熟悉一下方便指挥,而他就留在城中,一则多少城里留些守军以防万一,而来抚恤伤者,为死者安排后事。
巨獒帮的成员大部分都去了城门备战防守,只有少数老弱病残留在他身边,安排完两个帮派英魂的丧事后他就也要去军营了,正带着满脸的悲伤批写名单时,突然一个白发老妪直接闯进了他的总舵。
他一样就认出了来人,她儿子是一位武艺不错,人也早过了而立之年,却还在帮派中打拼的小头领,这次守城也是十分英勇,只他一人都拼死了超过三个金人,结果到底因为没有章法,不慎陷入敌阵死于围攻。
“沈大娘,您……唉,您放心,你儿子是个顶天立地,铁铮铮的好汉!他走了,我们都是您的亲儿子!只要我们帮里还一个年轻人活着,您就不会没人养活。”不等人开口,他上前就扶住这位跌跌撞撞闯进来的老妪。
沈大娘上来轮拳就打,一边骂道:“就是你们这些天杀的匪人,一天到晚拉帮结派,打打杀杀!我两个儿子都是在帮派火并中去的,阿二他三十多了,为了这什么帮派连媳妇都没空娶!老到现在家里就我一个老太婆,再没半个念想的,还要养着我做甚!”
在场的人也大多认得这沈大娘,是以也不好上来拉她,伊净澄扶好她,任她拳打脚踢,只不停地劝说:“大娘,娘!我们帮派常年火并,折了多少兄弟,这事罪过之极!您就是为此捅我一刀我也认了,可是阿二哥这次,却绝对是件光宗耀祖的好事!”
沈大娘边打边骂,手脚却软了,哭喊得越痛:“这般绝户的歹事情,可有半点好处可言,还是教我下去没法对他爹交代的好事?你们这些天杀的贼,为何不会暴毙了?”
伊净澄道:“大娘!这次我们两个帮派没有火并,而且联合起来抵挡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胡虏贼寇!那金国恶贼从北杀到难,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白骨遍野,汴京那么多人给他们一仗杀绝了,太原城抵挡了半年多,也是半个活口都不留。”
沈大娘听得这么说,这才愣愣地停下了手,喃喃问道:“那些金人真就那么恶?他们好好地过日子,为何就要来杀戮我们呢?难道打起来,他们就不死人的么,他们一个个就没有妻儿老小么?”
这一席话,问得是让伊净澄哑口无言,金人有没有家人,死了会不会有人伤心,这就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而这些胡虏也同样也不会考虑这么多被杀戮奴役的百姓,是否有家人和亲友了。
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帮众走了上来,和伊净澄一同扶起她说:“大娘啊,这世上,本就有些人永远不肯好好过日子,总要搅扰得别人不得安宁才自在,西街那个泼皮不是搞得天怒人怨么,又有哪个亏欠了他?想来那金国大抵生出来的都是那种人,我们才不得不拼命自保。”
沈大娘孤冷冷地愣了一会,终于放下了手,然后甩开这两个扶着她的人,摇摇头转过了身,嘴里叨叨着:
“我们家阿二总算做了件正事了?想来下去也会自己和他爹说了吧,嘿嘿,说来说去还不是这些就知道打打杀杀的男人造的孽,唉,说什么也没用了,咱们家也就剩老身一个了,不定哪天就一起来咯,阿二啊……”
“安排人最多三天就要去她家照顾一下,这一战像他们家这样的倒不多,不过需要抚恤照顾的不少,千万都要照料到,那海鲨帮的伤亡还要大些,他们的人都出去布放了,你也要照应一下,万万不可怠慢了。”
目送沈大娘一摇三晃,絮絮叨叨地离去,伊净澄叮嘱好身旁的手下,就扶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以金国人的德行,全城百姓全都舍命一拼,全部死在疆场上,和军人战败,被屠城泄愤的结果一样,想来人死不过头点地,只怕不会比受金人奴役要差上几分,但是一仗下来才知道,战争带来的,不只是前线沙场上多少死多少伤的数字,而是一连串的变化。
即使这一战打胜了,为此带来的影响和后果,都不是简简单单一次凯旋,一场欢呼可以解决的,人们需要几年,甚至一两代人才可能抹平这些战争带来的创伤,而这一切,根本不是他们自己可以选择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些胡虏挑起战争造成的。
可是为什么呢?战争的后果如此可怕,为什么古往今来任何王朝、势力就能一直征战不休,纷争不断,眼睁睁地反复重复一次又一次的尸横遍野,至亲消亡?
越想越远,但不管历朝历代的战争因何而起,起码他们面前这无数场惨剧,都是那些野蛮而凶残的胡虏带来的,也不管是站在什么角度去看,他们的牺牲,也为城里大多数人带来了平安,就这一条,这件事情,还是配得上“好事”两个字的。
至于那更多的是是非非,以他一个海州帮派的帮主,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角度去想了,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种应战争而生的想法和话题,还是应该去问一问真正了解战争的人,而昨天晚上那个持浑铁枪的刘将军,怎么看也是一位沙场猛将。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安排好这场盛大的丧事,和城内的守备以后,就去前线私下里问一问刘石,真正的将军是怎么看这些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