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幽篁洞

落雪又是纷纷,不知是今年的第几场大雪了。

不过这场大雪,从昨日开始,已持续了好久,愈演愈烈。

雪风啸啸,隐隐之中,又夹了几分人声。

细细看去,才发现在那狂乱得已是遮挡了视线的雪风之中竟有着一个浅浅的青色身影。

“喝!”雪花飞散,露出了张乌坚毅的双眼,继而是他的木剑,他冻得通红的脸,和那青色的薄衫。

淡蓝色的冰花旋于他的身旁,带着“呲呲”的声音,最终凝立在剑上。

那日之后,张乌练剑更是勤奋,甚至连那已久不触碰的万古长青真气和九转冰神真气,张乌也开始修炼起来。

修炼时体内丹田处果然隐隐作痛,有时甚至还会莫名气血上涌,吐出一口血来,但张乌却不管不顾,依然故我。

他只是想尽可能提升自己的实力。

六脉会武取得去六脉圣地的资格,玲元娘娘托他去自在宫办的事,他希望能办得快一点。然后,他便可以马不停蹄地直奔南山,与温玉和袁浅共同御敌。

尽管连袁天一的师弟都惨遭毒手,他仍是想去。不是不自量力,而是假如情况真地遭到天元道派抵御不住,他想比温玉和袁浅先死。

因为他实在受够了亲近的人眼前而去时的感觉了!

而这一切,都需要实力。

所以那日后,张乌勤苦不惰地修炼着剑法,参悟着真法,只有昨日他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压莅临星落峰时,才稍稍停了下来,不过没过多久,这股威压便又急匆匆地从星落峰离去。

心中疑惑,寻了个暗星一脉的弟子一问,才知是天元道派的与宋言、常念合称“天元三宿”的南风策前来拜访,再问是何故,那个弟子便面露茫然之色,不知了。

不过张乌却安下心来,未再深究,知道六合谷无恙就已足够,于是又寻了个人烟罕至的地方,练起了“万里冰封剑法”。

而从那时到现在,张乌已是练了十二个时辰有余了。

张乌脸色忽然变得如磐石一般沉稳,左手微立,右手执着剑,从下至上扫了上去。

一股莫名剑意油然而生,狂风遽然变得更加猛烈,无数个冰花凭空而生,聚向张乌的木剑之上。

木剑自下而上扫出去,一个淡蓝色半月形剑气陡然而出,那本聚在木剑之上的冰花竟跟着这股剑气而去,远远望去,雪风之中,竟似一个淡蓝色的雪影在风中踽踽而行。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雪影终于撞上了石壁之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响,震得雪风似乎都停顿了一分,其上石头积雪扑扑而下。

仍是这一式“子在冰上行”,威力却已不可同日而语。

张乌脸上终于绽出欢喜笑容。

“呲—”

张乌的笑容一耷,倒吸了口凉气。

原来是张乌的手臂酸痛再加上寒风凛冽,早已没有了知觉,之前全凭意志使其紧握木剑,如今心神一懈,终是支持不住,本来握在手中的木剑顺势而落,插入厚厚的积雪之中,发出呲呲声音。

再要握起木剑已是不能,张乌索性盘腿坐在积雪之上,闭目运起九转冰神真诀和万古长青真诀。

九转冰神真气和万古长青真气在体内汹涌而动,疯狂地汲取着外界的灵气,偶尔碰触,便是一个真气骇浪澎湃而起,冲撞着经脉,就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引得张乌眉头不禁一皱。

张乌的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仍在这咆哮雪风之中,任体内真气始终未变地汹涌流转。

悠悠不知过去了多久,天空早已被星星挂满,松枝之上挂上了厚厚的雪霜,有那六合山脉的小动物,也在看不到的地方,窸窸窣窣拨开洞口的积雪而出。

这一场大雪终于停了。

狂风暴雪之后,原来会更加宁静安然。

积雪之上的一个不知被谁堆积的雪人,竟骤然起身,“簌簌”抖下其上的积雪,露出了一个活人的面庞。

张乌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内视之下,忍不住绽出了笑容。

此次苦修,进境颇大,九转冰神诀昂然跨向了第五层“冰心雪识”,万古长青真诀亦晋入“浮树”之境,以世俗划分的仙道境界来讲,自己如今可以算上是人境巅峰了,离那君境,不过一线之隔。

现在回想起九转冰神诀那第四层“承冰之诺”所问的冰为何物,以及那万古长青真诀所述的“树之魂,木之灵”到底指得什么。

张乌不禁脸上会心一笑,望着离他不远处插在积雪之中的“雪”剑,自言自语地道:“皆是吾心。”

雪剑旁边,不知何时竟已立着一个青衣老者,眼带笑意地望着张乌,就如同洒在积雪上沙沙声的日光,慈祥而又温暖。

张乌面色一讶,愕然道:“江谷主。”

江平拒一袭青衣,面目却更显老态了,如今连那眉峰之处,在这些时日之中,亦是有白色爬上,又再看其脚边的积雪有几寸之厚,想来在这站了也有一会儿了。

这时见到张乌终于行功完毕,江平拒面露欣慰神色,道:“你之进境,在如今的仙林之中,实已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张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也不知江谷主深夜来找我,所为何事?”

江平拒脸色一正,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张乌听后,却没有丝毫犹豫地道:“莫有不从。”

这些天来,他修炼神速,与江平拒待他如亲传弟子一般毫无保留的指点不无关系。

张乌尽管未曾言谢,心里却通透着,明白单凭自己,决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有如此进境;故对其极是敬重和感激,此时听到江平拒有求于他,二话没说便答应下来。

江平拒听后,心中也是微松一口气,道:“那这便随我来罢。”

说着,就上前来握住了张乌手臂,脚步轻轻一撇,倏而运起了“转指星尘”。只见江平拒身上冒出汩汩青烟,笼罩住江平拒和张乌,青光一闪,已是不见了身影。

而张乌则是眼前一黑,只觉一阵斗转星移,便到了一个洞口,上书“幽篁”二字,洞口一个暗色帘幕而下,望之心中却一颤,知晓其是阵法所成,若贸然闯入,怕没进了洞内,就被这安然流转的暗幕侵蚀,身心俱殒。

只见江平拒嘴里默念几句,右手一划,那流转在洞口的暗幕就仿若被人掀开一样,露出一个两人宽的帘口。

江平拒伸手一指,就向前走去,张乌见状,也知心会意地跟着江平拒走进了洞口。

等到进去之后,张乌脸上却不禁露出讶异神色。

刚入洞中,张乌一吸一呼之间,竟就有一股灵气被纳入体中,直似典籍之中所说的洞天福地!

转头朝后看去,那暗幕已是垂下,露出神秘的光辉。

江平拒严肃的声音倏然响起,“这便是我暗星一脉的圣地,幽篁洞。跟紧我。”

张乌闻声转过头来,看着江平拒渐行渐远的背影,按捺住心中惊奇,赶忙跟了上去;随着江平拒左转右转一阵之后,却被一个石门所挡。

江平拒双手附在上面,只听“嘎吱”一声,石门便应声而开;张乌随之进去,周围陡然变得光亮起来。

向前望去,一个青蓝色的冰床立在中央,一个岁数与他差不多的男子躺在其上,昏迷不醒,脸色痛苦,隐隐发红。

江平拒看着床上的男子,心疼之色一闪而过,转过头来,沉声问道:“你同修之二法,一个是青帝的万古长青真诀,另一个便是冰帝的九转冰神诀了罢?”

张乌乍听心里一惊,心中陡然想起玲元娘娘对他的叮嘱,不禁迟疑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却仍点了点头。

江平拒道:“你小子还算实在。其实我早已认出,你便是那日玲元娘娘掳走的那孩子。却是没想到玲元娘娘将千辛万苦盗得的冰帝真诀传了你去。”

张乌眼中一黯,轻声道:“姐姐她确是本来没想将冰帝真诀传给我的。”

江平拒见状,知道碰到了张乌心中的痛处,心里不禁有些愧疚。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玲元娘娘既然将冰帝真诀教给了你,便就给你了罢。”

江平拒顿了顿,脸色一正,继续问道:“不过你可知,我要这冰帝真诀有何用?”

张乌眼中疑惑,看到眼前冰床之上昏迷不醒的人,灵机一动,道:“莫非是想要用九转冰神真气救这个人?”

江平拒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正是。流儿他深中火毒,须用九转冰神真气才能解得。我今日找你来,正是想让你用九转冰神真气,驱除流儿体内的火毒。”

“流儿?”张乌心里一惊,这些日子与暗星一脉弟子聊天,知晓了不少六合谷的事情,如今听到江平拒说的流儿二字,立时猜到冰床上这男子竟是江平拒三大亲传弟子之一的江流儿!

张乌对着江平拒郑重地点了点头,向那冰床靠近了去。

靠了近去,双眉一立,脸色陡然变得认真严肃起来,托起冰床上的江流儿,双手伏在他的后背之上,轻送一股九转冰神真气进去,流转其身,立觉其体内多处地方有极为炎热的东西阻隔,想来便是江平拒所述的“火毒”了。

张乌轻喝一声,倏然运出全身的九转冰神真气,冲火毒而去。

江流儿闷哼一声,脸上的痛苦之色却是稍稍减轻了。

江平拒见状,不由一喜,却又看到张乌脸上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而下,面色愈见苍白,立时将自己的双手亦是伏在了张乌的后背之上,将自己的暗星真气渡了过去,如此张乌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如此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连江平拒额头之上冒出了一排排虚汗。

“喝!”张乌陡然大喝一声,将双手从江流儿的后背撤下,徐徐睁开了双眼,面露疲惫之色,看着将江平拒投来的询问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将江流儿缓缓放下,就从那冰床下了来。

江平拒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起了身来,呼出口浊气,望着张乌疲惫的脸庞,感激地道:“谢谢。”

张乌轻轻摆了摆手,道:“您在仙法之上,指点我许多。小小举手之劳,又何足挂齿?”

望着冰床上如今脸色已经好看许多的江流儿,心中却不禁有些疑惑,向江平拒问道:“却不知他体内的火毒又是怎么回事,竟如此厉害?若非九转冰神真气至阴至寒,恐怕是再厉害的真气都解之无法。”

江平拒闻言,看着冰床上的男子,听着他终于渐渐安稳的呼吸声,追忆道:“就在一年以前,流儿外出游历,回来却面色苍白,一看便知受了极重的内伤,刚到星落峰,便昏迷了过去。我用暗星真气在他体内探查,却发现他原是中了一种极厉害的火毒,才致他昏迷不醒,我带他找遍各门各派的名医,却都束手无策。

“就只有焚谷的通岳长老告诉我,流儿如今状况,唯有用另一至寒之物化解,普天之下,除了那北海溟鲸的内丹只剩那传说之中冰帝所修九转冰神诀的真气了。

“可那冰帝所处时代离如今已有三千年之久,冰帝又无传人在世,想找到那冰帝真诀,何异登天?相较之下,找到那北海千年一遇的溟鲸可能性还稍稍高了点。

“没想到正当我准备动身去北海之时,却收到一封不知是谁寄来的信,信中详细述说了冰帝帝陵的位置,还说冰帝真诀就在其中。我赶了过去,竟真的是冰帝帝陵。可那帝陵之中,布有极为厉害的禁制,单凭我一人,绝无法进入。

“于是我昼夜不停地御剑回谷,召集了我暗星一脉总计十七位王境长老,再探冰帝帝陵。”

说到这里,江平拒眼中一黯,道:“合我们十八人之力,终是找到了冰帝真诀,可随我同去的十七位长老,却只有三位长老能随我再回来。而且极为奇怪的是,那冰帝帝陵的冰帝棺椁之中,竟空无一物。”

张乌本在体内暗运真气,修养刚刚的损耗,听到这里,竟是陡然一滞,心中狂震,脱口说道:“我见到了冰帝玄月。”

江平拒猛然将眼神从冰床上的江流儿身上转开,望向张乌,震惊地道:“什么?”

张乌咽了口唾沫,定了定心神,沉声道:“冰帝玄月曾来杀我的师尊,青帝。一番争斗之下,师尊唤醒了冰帝片刻,向其询问发生了什么,冰帝却是一无所知,只觉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驱使自己来找我师尊报仇。

后来冰帝自感抵御不住,竟断然以身化冰,就此身殒。

却没想到在冰帝化冰之后,竟发现冰帝原是被灭神蛊所控,我师尊大为震怒,决定只身前去调查,而与我相约三年后在龙城相见。”

江平拒听后脸色一震,喃喃道:“灭神蛊。。。”

蓦地露出恍然神色,语气中暗含愠怒,长袖一拂,嘿然道:“看来我暗星一脉十四位王境长老之死,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听到这里,张乌却猛然想起了当日玲元娘娘将冰帝真诀传给他时,也是说在三月前收到了一封信,知道了冰帝盒之中的秘密,才决意与空空老人联手去六合谷盗走冰帝盒。

如今想来,那给玲元娘娘书信的和给江平拒书信的,莫不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里,张乌心中却不禁一寒:这世间之上,竟然有人能将六合谷和大自在宫,这正魔两道的牛耳者,俱都算计了进去。

以天下之广,竟有人能有如此手段和胆魄;难道,果真便是那位居于九幽山上,神秘无比的不夜城主?

“哇!”江流儿突然吐出了一口黑血,面色却是红润起来,徐徐睁开了双眼,看到了江平拒焦急担心的面庞,虚弱地唤道:“师尊。。。。”

江平拒赶忙上前,握住江流儿的手,竟有些哽咽地道:“流儿,是谁下此毒手,将你伤成这样!”

江流儿沉吟了片刻,道:“那日我随处找了一个客栈歇息,吃了点东西,就昏迷了过去。醒来便发现身受重伤,一身修为十不存九,躺在离那客栈不远处的小湖边,之后我便用仅存的真气御剑回了六合谷。”

江平拒闻后,脸上露出果然的神色,刚欲再问,便听“嘭”的一声,那滩江流儿吐出的黑血,竟陡然燃起了蓝色火焰,在暗室之中,格外明亮,片刻后,连带着将那滩血迹,一齐燃烧不见。

张乌惊讶,望向江平拒,就见江平拒怒色溢于言表,一字字道:“凰凝炎。。。。”

“凰凝炎!”张乌心中陡然出来兰姨的惊诧声音。

原来是张乌一下进入幽篁洞中,灵气的巨大差异使得转烛戒中本已入定的兰姨醒了过来,心中好奇,索性不再入定,而是静静观看事情的发展,如今听到江平拒说出“凰凝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脱口惊呼出来。

张乌发现兰姨从入定中苏醒了过来,倒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听到兰姨惊呼,看它似乎对凰凝炎有所了解,于是在心神之中向兰姨问道:“兰姨,这凰凝炎是何物?又为何引起你和江谷主如此大的反应?”

兰姨在转烛戒中,整了整思绪,道:“这凰凝炎乃焚谷的不传之秘,只有谷主和王境长老才能掌握。

“焚谷之中有一颗生长了千年的梧桐巨树,每隔十年,便会在枝条之上结出果子,其中蕴含着炽烈的蓝色火焰,汲取火焰,便可炼得凰凝炎。而这凰凝炎,炽烈难当,击在人身上,所中之人的表现与中寻常火属功法无异,唯有其血液被凰凝炎所侵,一遇空气,便会凭空自燃,生成蓝色火焰。”

说到这里,兰姨蓦地冷笑一声,嘿然道:“这倒有趣了,正道四鼎之一六合谷谷主弟子身受重伤,竟是拜焚谷的不传之秘所赐。正道所说之‘同气连枝’,果真名不虚传!”

张乌一阵默然,便见江平拒托着江流儿的手,恨恨道:“等此间事了,我定要亲自去焚谷拜访一下宁天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