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五龙携星

汁连奇悬于空中,望着十余丈之外执典而立的江平拒,此时神色竟也有些复杂,但不过片刻,便又回复到了本来面无表情的神色。右手从转水灵袍的袖口无声伸出,伏在左肩之上。

下一刻,汁连奇的脸色出现了些许痛苦神色;再看其伏于左肩的右手,竟硬生生从其中抽出一柄剑柄之上,竟如水无定形一般流转不定的仙剑。

江平拒面上现凝重之色,低低道:“神水剑。。。。”

话音未落,便见汁连奇手握神水剑,如利箭离弓一般乍然冲了出来。距离不过十余丈,汁连奇速度又是极快,但就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那从虚空而来,流向虚空的轰鸣大江,竟愈发汹涌,乃至从每一处卷起浪花的地方,竟引出一道水流,直追汁连奇手中神水剑而去,刹那之间,汁连奇手中神水剑之后,便已聚集了一湍粗约一丈的洪流,声势浩大,直向江平拒而去。

江平拒竟不闪不避,手触暗典,神情肃穆,乍然放出一团柔韧至极的暗光,悬于身前。神水剑汹涌而来,击在暗光之上,江平拒不禁闷哼一声,被余力带得极速往后退去,却再难挡得住神水剑尖激射而出的神水剑气。神水剑气击在江平拒的右胸之上,绽出极为灿烂的血花。不过片刻,江平拒的衣裳便被鲜血染红。

汁连奇脸色一变,道:“你为何不躲?”

江平拒强压涌上喉咙的一口血气,勉自笑了一声,一如几十年前,道:“这一剑,是还那四十年前,你替我挡得那一式‘落木剑指’。此剑过后,你我再无情谊,”说到这里,江平拒老眼之中,竟模糊了一下,但不过几个呼吸,便猛然一厉,望着汁连奇,一字字道:“只余血染苍穹。”

汁连奇冷哼一声,手中神水剑却没有慢上半分,将黑水一脉精妙至极的七十二路“水光天穹剑法”,如天上之剑,毫不留情地倾洒在江平拒身上。

而江平拒此刻亦是面色极为凝重,右手扶在暗典之上,竟从身周,骤然现出一刀一剑,刀剑配合,与汁连奇攻来的神水剑斗得难解难分;左手指尖舞作一团,道道暗星真气激射而出,向汁连奇冲去,“星尘指”已是倏然而出。

汁连奇手中神水剑杀意凛冽,聚散无形,不时便在江平拒身上添上一道血痕,可谓将水之真意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而江平拒的星尘指气亦是如跗骨之蛆,不时便在汁连奇的身上咬上一口。不过盏茶,两人便俱是面色苍白,近乎成了一个血人。

龙渊天下,登天台上。石清霜神情担忧地盯着天空,双手不自觉便已拧成了一团,旁边海木易亦是神色不安。而此时登天台上的其他六脉中人,皆是神色凝重,不自觉地便与旁边的其他脉弟子,或多或少保留了一定距离。

杨天祺、赤裂寒、杜迎松三人却如老僧入定般,面色始终未变地望着龙渊天中,斗成一团的江平拒和汁连奇二人。

而两人相斗,不时激射而出的真气,每每击倒了那个近乎透明的虚罩之上,总能引起一阵轰鸣,让罩内的众人对其的威力震撼不已。

不过这么盏茶的功夫,三位合力维持龙渊天的太上长老,便已是脸色苍白,头顶紫气蒸腾,想来此役过后,没有几年的闭关修养,是恢复不过来了。而那股虚罩,已是不能再将登天台全部罩进去,只是挡在了登天台众人头顶上三丈之处。

就在这时,一道石清霜极为熟悉的剑光从登天台下倏忽而至,从那虚罩遗漏之处,进到了通天台上。

“江师弟?”石清霜震惊地道。

便见江流儿脸上杀意四溅,左手搀着一个满身血污,早已看不出样子的人儿来;右手擎鱼剑剑尖剑气激射,便见地上的石子被剑气扫到,一阵“嗤嗤”响声,便化作了一缕黄烟散去不见。

江流儿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前方,陡然将手中擎鱼剑抬起,剑气喷薄而出,一字字道:“海木易!”

海木易见剑气来袭,右手一展。山河扇便挡在其前面,嘴里轻念法诀,“百栽树人”已是运出,参天树影凝于海木易之前,为其挡下了激射而来的剑气。

“这是,张乌?”石清霜惊疑地道,极力辨认之下,从那俯于江流儿肩上的男子失神的眉宇之间,看到了半分熟悉气息,再想到之前江流儿和张乌竟齐齐没来,猛然认出这个仿佛丢了三魂七魄的男子竟是之前那个面目坚毅,就好像什么苦难都击不倒的张乌。

石清霜化作一道疾光,落到了江流儿的身边,将张乌接过,疗伤法术已是毫不吝啬地倾洒在其身上,这时回想起刚刚江流儿的所作所为,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心神不禁慌乱了起来,向江流儿语气急促地问道:“江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江流儿双目通红,听到一直沉稳石清霜难有的慌乱话语,猛然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与海木易一直不和,而石清霜夹在其中,想必也极不好受,心中不禁一软,恨声道:“海师兄他为了得到万古长青真诀,竟在小乌儿行功冲击君境之时,偷袭于他,不仅害得他功力尽失,之后还囚禁多日,夜夜拷问不止!”

星垂月升,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十年,注定是六合谷的十年。在这十年中,六合谷六脉接连有六位不世奇才横空出世,在仙林之中,闯下赫赫威名,而其威名之盛,不仅魔门三府对其忌惮不已,甚至连那同为正道四鼎的其他三鼎,门内都出现了要采取手段遏制其势头的声音。

“五龙携星”,是仙林中人对这十年的称呼。

而当年那个忘了怎么笑的冷面少年,如今,也成了“五龙携星”之一的“冷面黑龙”,不知有多少魔道中人听到“汁连奇”三个字,腿便先软上了三分。

墨涧轩内,壁上蜡烛幽幽亮起,尽快不很明亮,却也是将汁连奇身着的黑色长袍之上的“转水”二字清晰得照了出来,微微泛着蓝光。

汁连奇从师尊手上接过黑水一脉脉主的位置已是一年有余了。

自从两年前,黄土一脉脉主兼当时六合谷谷主的严其道寿元耗尽,化羽仙去,将黄土一脉的脉主之位传给了杜迎松之后,其余五脉也接连进行了新老脉主的交接。一是五脉的老脉主年事已高,对五脉事务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二是六合谷谷主之位一直悬而未决,几位老脉主心中俱都希望新任的谷主是由自己的弟子选出,被其所认可,而非自己;毕竟自己所剩时日亦是不多,待自己化羽而去,面对谷主的,便是自己的弟子了,如若不能被其认可,又谈何六脉齐心,将六合谷发扬光大?

可在年轻一辈渐渐都登上脉主之位之后,谷主之位却仍是迟迟没有决出。皆因是时赤裂寒与杜迎松交好,互相支持;汁连奇支持江平拒;江平拒则觉得自己志不在此,而是向往仗剑天涯的生活,便希望能由邹非池接任谷主之位;邹非池则觉得自己杀伐之气过重,如若接任谷主之位,或会打破六合谷一直保持的平静,所以亦是百般推脱,只是极力推举江平拒;杨天祺则对谷主是谁毫无兴趣,从未表示过自己的立场,只是表示自己讨厌杜迎松,决不会支持杜迎松。

如此一来,六人之中,竟没有一人能得到半数以上的支持,甚至在六人之中,只有江平拒一人得到两脉的支持,竟连龙首之争都无法进行。这在六合谷的千年历史之中都是从未有过的,实在让当时的老一辈人头疼发愁不已,不得不将那选举谷主的仪式一再搁置。

而这一切终于在变天之役出现了转机,可是代价却着实有些大。

邹非池在结六合之阵时,为保六合之阵能顺利进行,决定以身合阵,牺牲了自己,终于保下了其他五人的性命。此役过后,杨天祺深感欠了邹非池一条命,想要为其达成生前的意愿,于是无条件支持江平拒,而江平拒亦是受下邹非池临死所托,对六合谷谷主之位再无推脱,决心接过六合谷的重担,让其在自己手上发扬光大。

得白金、黑水、青木三脉支持,六合谷谷主之位终于选出,由江平拒接任,接任仪式便在三天后。

汁连奇尽管身受青帝“落木剑指”,落下重伤,却由衷地替江平拒欢喜,本来对万事冷漠的他,这三日,竟也拖着伤躯,为江平拒的谷主接任仪式忙前忙后。

三日之后的接任仪式,却出了纰漏,竟迟迟拖到了落日时分才强自开始。

而这纰漏,竟是出在了汁连奇的师尊,洛公,身上。谷主接任仪式,需在开始之时,由老一辈的脉主一个个对新一任谷主送上勉训之言。那日除去已经仙去的黄土一脉的老脉主严其道,连痛失爱徒的白金一脉的老脉主都携着肖青彦来到了仪式之上。

可汁连奇的师尊,洛水寒,一直到最后,因为时间实在太晚,仪式不得已在日落时分开始,在深夜结束的时候,都不见其的踪影。

第二天,汁连奇才知道师尊竟在接任仪式前一夜,决然闭关,而且未告诉任何一人。

消息传出,六合谷内一片哗然,黑水一脉的洛公不满江平拒登上谷主之位的言论甚嚣尘上。

汁连奇心中有气,想当面质问师尊为何没来,洛水寒却一直闭关不见。直到七日后,洛水寒功成出关,汁连奇忙赶去见师尊,问起闭关缘由。

洛水寒却一直避之不谈,汁连奇心中有气,一气之下,竟御出神水剑,出了六合谷去散心。

天有不测风云,汁连奇在外出散心之时,竟遇到了兽神宗的白虎宫主玄轧。玄轧见汁连奇身受重伤,一身功力发挥不出几分,便悍然出手,想为兽神宗除去这个心腹大患。多亏汁连奇仙法卓绝,竟凭一柄神水剑和七十二式水光天穹剑法,挡下了那玄轧的“虎乱八法”,之后,知道后力难继,强压身上伤势,连夜奔逃回六合谷黑水一脉的属地之中。

那是一个极浓的夜,漆黑的天空之上,不存一颗星星。

汁连奇拖着伤重之躯,鲜血将那本已全黑的转水灵袍都浸得隐隐发红。汁连奇一步一晃地向墨涧轩走去。离那墨涧轩不过几丈之时,汁连奇却惊讶地发现墨涧轩中传出了两个极熟悉的声音,尽管有那墨涧轩墙壁阻隔,所述什么已听不清,但语气之中的激动之处,却隔着窗户,传了出来。

汁连奇猛然认出了那两个熟悉的声音正是自己的师尊,洛水寒,和江平拒。心中极为惊讶,想要知道其在说什么,于是便运起黑水真法,拢起了自己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墨涧轩的墙边想偷听。却在离那墨涧轩不过半丈之时,从墨涧轩中传出的熟悉声音骤然消失了。

汁连奇心中疑惑,到了墙边,微微将头探向窗户。

鼻尖靠在凉凉的墙沿,汁连奇功聚双眼,终于是能将视线跨过薄薄昏黄墙纸的阻隔,看到了墨涧轩其中的情景。

却是他毕生都不想看到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