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做咸肉的女人
太阳的事情令柒柒沮丧，她时常对着池子里的人鱼孩子们陷入沉思，这些孩子，虽在她庇护下暂未遇到什么苦难，可是绕不开的可怕宿命，却像鳄鱼的大嘴般悬挂在正前方，等着它们一步步迈进去。
柒柒坐在池边，光脚放在池子里晃，小陀螺和小皮球在她身边环绕着打打闹闹。
它们像往常一样，叫着“柒柒、柒柒”。
柒柒伸手想抱小陀螺，突然发现自己竟已抱不动这个一岁的小人鱼。
小陀螺从她手中掉落，水花溅了柒柒一身，它咯咯地笑：“柒柒你抱不动我喽。”
“嗯，小陀螺长大喽。”
柒柒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放人群中也是小美女。
小陀螺伸手环抱柒柒腰身，脑袋还像小时候一样，在她身上蹭啊蹭的，惹得她浑身痒。
“柒柒，你知道吗，上次隔壁池子的人鱼跟我们聊天，说只有我们这个池子的人鱼是没有被关过小黑屋的，它们都很羡慕我们。”
柒柒捋了捋小陀螺的头发，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难受。
下班时分，又是晚霞漫天。
柒柒踱着步，不知不觉到了开满鲜花的路。
花盛放着，只是那块牌子已经褪了色，上面落着灰尘，显得很有年代感。
她猛然发现，老童已经离开几个月了。
她就地坐下，贝壳扎的她屁股有些麻，这些贝壳都是纪寒带着她去海边一颗颗捡的。
她捡起一颗贝壳，放在夕阳下看。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贝壳是有记忆的，它在海边默默记录着人世间的事，快乐的痛苦的。
“看出什么了？”纪寒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盘古先生。”
柒柒站起来，却被纪寒拉着坐回去，两个人就这样并排坐在贝壳堆上。
纪寒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还不肯改口叫他名字，非要盘古先生盘古先生的，每次这么称呼，就觉着她不是在跟真正的他说话似的。
“我在研究，怎么才能从贝壳上读取别人的记忆。”
纪寒来了兴致，拿过她手中的贝壳，闭着眼抚弄着。
一会儿后他说：“我读到了。”
“哈？”
“贝壳说，刚才触摸它的小姐姐心情不好。”
“啊。”柒柒把贝壳抢回来，“唬小孩呢？”
纪寒哼笑一下，放松了体态，看着天边接着道：“发电厂人鱼罢工结束了。”
“我听说了。他们把带头谈判的人鱼挂在旗杆上，杀一儆百。”
柒柒眼眶红红，有些哽咽，“这里的每条人鱼，最后都是这个结局。年轻力壮时被回归大海的谎言蒙骗着日夜劳作，年迈的时候，鱼鳞掰下来做涂料，鱼尾上餐桌。”
“给我点儿时间。等繁育实验成功，就可以和沙克谈条件。人鱼如果长年处于不良身心状态下，是非常不利于种群延续的。只有种群自主壮大，才能彻底改变人鱼在实验室生产成本居高不下的现状。”
柒柒点点头。
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不好意思地接电话，奇怪这只丁明亮买给她的手机平时从来不响的，她带到工作区是为了闲来打发无聊玩游戏用的。
屏幕上“丁明亮”三个字很抢眼。
纪寒轻咳一声，站起来走到一旁。
“明亮哥，你好。”
“程柒柒，你猜我在干嘛？”
“啊，我怎么猜得到。”
“在吃你腌的咸肉，真好吃，你老家哪里，感觉跟我们家那边做法很像啊。”
“哈哈是吗，我老家海棠镇。”
这个咸肉是孤儿院的阿婆教她做的。
“怪不得，我老家就在海棠镇旁边的玲珑镇，隔一条河而已。”
“这么巧啊，半个老乡。”
“老乡，我可能要提前回国了。”
丁明亮兴奋中又有点儿不舍。
“什么时候啊？”
“新员工马上到位，可能两三个月就能打包回家了。”
“怎么突然提前了？”
“嗯，我妈身体不好，就申请提前回去了。”
“一路平安。”
柒柒突然有些感伤，异国他乡，朋友回家。
“柒柒。”丁明亮迟疑了一阵，“发电厂上空挂了一条人鱼尸体，你知道这事吗？”
“我，听说了。”柒柒压低声音，看了一眼旁边的纪寒，便往旁边走了走。
“好多人都去看了。大家都说，像是沙克在宣布他的霸权。谁反抗，下场就像这条人鱼一样。”
柒柒只觉得全身哆嗦。
“你真的愿意在这里呆下去？”
丁明亮的问题直击柒柒内心。
可是柒柒知道，研究所的员工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离开X的。
“我愿意的。”她说。
电话那头丁明亮苦笑了一下。
“市中心有一家很好吃的本地餐厅，你什么时候来X，我带你去吃一吃，也算为我践行？”
见柒柒没回答，又说，“女孩子一个人过来的确挺危险的，想想上次，咳，算了，我们就电话践行吧。”
“明亮哥，我试试看，能不能来为你践行。”
毕竟丁明亮这一走，两人以后都没机会再见了，好歹也是救命恩人，理应去送一送的。
“嗯。务必提前跟我说好，我去码头接送，你觉不能一个人在X晃荡。”
“好。”
挂了电话，柒柒转身，纪寒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三个月，还来得及，于是柒柒连夜去食堂找阿姨帮忙提供工具，又给丁明亮腌了些肉。
第二天她便去实验室找纪寒，经过上次，后勤部门绝对会对她的材料谨慎审核，投机取巧的事不能再用第二次。
实验室小伙见柒柒来了，直接带她进去。
她消了毒换上无菌服，像平常汇报一样，走进纪寒的实验室。
纪寒正对着电脑发愣，柒柒不敢叨扰，隔着玻璃安安静静地等他。
他认真工作的模样，专注、专业，真迷人。
柒柒贪婪的看着，目不转睛。也许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好感。
“看够了吗？”
纪寒镇定自若的冒出一句令柒柒恨不得打洞钻进去的话。
“盘古先生。”
她红着脸从玻璃旁绕进去。
原来他电脑旁有个金属仪器，镜子一样正正好好把她刚才花痴的表情照了进去。
“什么事？”他停下手中的事情，十指交叉松动筋骨。
“我想下个月去趟X，希望你能批准。”
“去做什么？”
“有个朋友要回国了，想去送行。”柒柒老老实实地说出真实情况。
“丁明亮？”
纪寒眼光不屑地瞟过柒柒。
虽然这目光令柒柒不舒服，可她只能好声好气地回答：“是的。那次明亮哥救了我，我应当答谢他的，毕竟，此次一别后会无期。”
“怎么答谢法？”纪寒突然冒出些情绪，目光灼灼审问似的语气。
“我腌了咸肉。”
纪寒突然觉得脚底冒火，丢下一句“不行”之后扬长而去。
柒柒不明所以，可是纪寒不答应，她就走不了，想着想着，很是烦恼。
之后几天，她只在食堂见过一次纪寒，可他没跟她讲话。
终于等到每周一汇报的日子，她拿着表格焦急地再次走进实验室。
汇报流程一切如旧，纪寒还是耐心地给她科普一些专业知识。
结束时她拿出准备好的材料，深呼吸鼓起勇气说：“盘古先生，我真的需要去一趟X，材料我拟好了，你看能否帮我签个字。”
纪寒淡淡地看着她，想了想说：“下个月我也要去X，到时你跟着我便是。”
啊，同意了，柒柒喜笑颜开：“谢谢盘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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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去X的日子，柒柒有些兴奋，下班后她走到食堂后厨，搬出那一缸咸肉，嗯，香味扑鼻，时间刚刚好。
她满意的将两大块咸肉挂上绳子，手上一股咸肉味，便去洗手。
她哼着小曲洗完手，听到门口有脚步声进来。
这个点还有人吃饭，谁这么敬业？
她回头，纪寒一脸严肃地站在不远处，慢慢逼近，然后绕过她参观博物馆似的看着绳子上的咸肉。
“你给朋友送的礼物挺特别。”
“哦，哈哈。”柒柒傻笑。
纪寒伸手捏了捏那肉，又一脸嫌弃地缩回手，闻了闻，更厌弃。
柒柒见状，赶紧解释：“盘古先生，你可能没吃过咸肉，它就是这样，闻着奇怪，吃上去却是极美味的。到时你试试。”
“我试试？”
“嗯，一块给明亮哥，还有一块给食堂留着。到时阿姨会煮好切片，你来食堂别错过这道菜哦。”
“我不吃的。”纪寒一副很不屑的表情。
“哦。”柒柒有些纳闷，“那你可错过了人间美食。”
纪寒没理会，找食堂阿姨打饭去了。
等他打完饭坐定，柒柒便坐到他对面。
“盘古先生，我们哪天出发？”
纪寒见不惯她那急不可待的样子，有些恼。
“这么急，你是不是也想回国？”
“是啊。”
简简单单两个字把纪寒惹毛了，他刚要爆发，却被柒柒下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盘古先生，我们不是说好了繁育实验成功后一起走嘛。我当然期待着实验成功。”
纪寒压了压火气道：“嗯。”
夜幕降临，她陪他吃完饭，他送她回宿舍，末了他说：“下周一，我去X办事，你准备准备，材料明天送过来给我签字。”
“嗯。”
柒柒眉眼弯了弯，那闪闪的大眼睛，比星星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