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徽商-牙行宝典

夏夜,蝉鸣。

从窗台射出一道道格子光。

楼下的生鲜市场,散发出一阵阵腐臭味。

林岭东双手枕在脑后,看着自己脚趾头转着圆圈儿,这感觉还挺舒服的。

这种感觉是什么?

是“家”吗?

赋山道万尺豪宅,也比不过这小小蜗居。

本来是想等等,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可架不住白天事情太多,困倦袭来,眼一闭睡了过去。

等杨婵的房间终于打开,人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

……

林家村。

一栋四层的小洋楼,天台上,两人正赤着胳膊食夜宵,喝啤酒。

显然是喝过一场了,两人都是满身酒气。

林允瀚纹了张满背的开眼关公,其刺青的材料是秘制的,掺了鸽子血的墨汁,在酒精的作用下殷红一片。

“来,贵叔,咱俩再碰一杯。”

对面那人,高挑瘦长,鼻如弯钩,面皮凉薄如纸,脸皮似贴着骨头一般,浑身刮不出二两油水,细长眼中透着丝丝阴蛰。

他名叫潘仁贵。

林正远五服之外的表兄弟。

严格来说,已不算是林家人。

可别看他其貌不扬,族谱平平,却很受林正远的重用。

“你说,这小子是吃错药了?他到底咋回事儿?”

林允瀚皱着眉头问:“他是真还是假的?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招?”

潘仁贵眼皮略抬。

刚刚聚酒时,十几个大房小辈聚在一起,痛骂林岭东是个傻缺,唯独潘仁贵频频冷笑,一脸的莫测高深。

林允瀚果然上钩。

潘仁贵笑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想,这吴小姐是什么人,要钱有钱,脸蛋也不差,他为什么不愿意?”

林允瀚说着就是气:“所以说他傻啊,大他几岁又怕什么?”

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

“大波妹也,玩着多爽?你说他是不是上了?玩腻了甩掉?”

潘仁贵鼻头抽抽。

这家伙不愧姓林,脑回路还真是清奇。

可还得迎合的贱笑。

“那小子艳福不浅,但问题可不是出在这儿,阿东我怎会不知?你们这群小子,就属他心机最深,今天这狐狸尾巴可算是露出来了,野心不小啊,你可得长点心呐。”

林允瀚:“怎么说?”

潘仁贵埋下头来,压低了声线,故意搞得神秘:“他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不想入赘。”

林允瀚:“呵,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这小子别看平时不吭声的,但心气也高,换我也不愿意。”

潘仁贵轻轻的一拍桌子:“这不就对了。”

“你做人做事,想不明白,就要设身处地的去想,如果是你,过去就是乘龙快婿,为什么不愿意?”

林允瀚相当的不屑:“他什么身份?能和我比?”

大房人丁兴旺,仅他们这一辈就有30多个直系男丁,上一辈更为夸张,整整50多人,家族生意有一半都被大房把持。

村支书也是大房担任。

在大房人眼中,这个家就是他们的。

而他林允瀚大房长孙,让他去入赘林家,岂不是做梦?

忽然,林允瀚浑身一震,终于回过味来。

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潘仁贵。

“你是说,这小子贼心不死,惦记家产?”

潘仁贵:“虎无伤人之意,人却有杀虎之心,不得不防啊!”

林允瀚脸色变换。

的确紧张了一阵。

但也仅仅是一阵,便嗤笑道:“就凭他?就他三房这几副颜色?在我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还敢和我斗?”

潘仁贵抿嘴冷笑,捉起杯子喝了一口。

慢悠悠放下。

“就凭他三房,肯定是卷不起浪的,有我在,也把他们压得死死的。”

“可是……”

“再加上吴家人呢?”

林允瀚呆了呆,瞳仁微微的跳动起来。

潘仁贵继续道:“你们几个小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没啥心思,却唯独阿东这小子最鬼,他兜里几颗糖你都摸不准,你听他今天说什么了?”

潘仁贵敲敲酒瓶:“你好好回想一下今天,他说什么了?这小子骨头硬,硬是一个字都没说。”

“也只有你贵叔才看得穿……”

“他在撑。”

“玩得一手好心计,把人吴小姐迷得神魂颠倒,转过头他还不答应,回去再灌点迷魂汤,把人娶进门,三房就厉害了。”

“有吴家人撑腰,还不落人把柄。”

“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

“到时就难说咯……”

今夜,很不平静。

林家村,家家闭户,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三房中十几个小辈,也早早的聚在一起,一个个眉头紧锁。

长孙出走,今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

而这一切,对于林岭东?

不存在的。

如果可以,他不想再和家族扯上任何关系。

亲友反目,兄弟成仇。

这种事情他再不想经历第二次。

反不如趁此机会,早早的脱离为好。

接下来的两天,林岭东call机关闭,全心全意的投入到杨蝉身上,陪她逛街购物,买了一大堆护肤品,为一家人煲汤做饭,到晚间享受难得的温馨时光。

直到第三天,才将call机重新打开。

已留了上百条简讯。

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母亲发来的。

看完之后,反而浑身轻松。

相比小辈们的诡计,长辈们却是雷霆手段。

过去的两天当中,正房,大房,联同二房共同施压,搬出家法理论,连开三场大会,将他名下的三个职务全部卸任,负责的生意全部交出。

林家的产业,也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

“还不错,顺利过关。”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就不知家里的损失如何?”

想到这里,林岭东修长的眉头,终于是皱了一下。

家族里的事情,真是一言难尽。

一个个家中长辈,全都是吸血的鬼,最擅长落井下石。

他三房不让出点利益,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关的。

抓起电话,打给中文传呼台,只给母亲发过去一条简讯。

“我阿东,安好,勿惊。”

林岭东心情大好,损失点钱实在不算什么。

将简讯一条条删掉。

滴,一声。

又来一条简讯。

“我是采薇,百花糖水铺,给你留了东西,赶快取。”

林采薇,自己最亲的小妹。

也只有她才知道自己的事情。

林岭东不敢大意,赶到百花糖水铺。

四周观察了一番,确定没人吊着,才走了进去。

从三婶手中,接过一个信封。

打开来看,上面是采薇写给自己的信。

内容方面,则是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三房这次损失很大,他父亲做主,将最赚钱的橡胶工厂让了出去,让他早做准备。

信的末尾,告诉他看下一页。

有惊喜。

还留了个调皮的笑脸符号。

林岭东掀开只看了一眼,眼神就凝住。

“这傻丫头,居然把宝典给抄出来了?”

娟秀的字迹,手抄着林氏的不传之秘,由先祖林清愿编著,成书于明万历年间,只能由历代家主才能翻阅。

一部《牙行宝典》。

虽然他后世早就看过,但还是忍不住阅读下去。

其实还蛮有意思的。

上面写生意经营千条路,谁有信息谁先富。

商是肌体商是衣,产是源泉销是渠。

炉火不旺不出钢,不懂行情难经商。

坐商入商变行商,财源滚滚达三江。

无商无贩不成市,作买作卖先作市。

裁衣裁裤先量体,经商制作先摸底。

下水要知水深浅,买卖要知行情变。

隔行隔山休贪利,老君湖上不卖鱼。

不愁他山店门破,只愁眼前无好货。

粮食一颗颗成担,钱财一分分上万。

园艺只卖一亩园,不贩远处十亩田。

紧提酒,慢打油,卖菜卖瓜秤抬头。

鸡卖叫,鱼卖跳,随行就市涨船高。

二月二,四月八,不见黄瓜也见花。

五月瓜,六月桃,南瓜茄子脚板芍。

七月葱,八月菜,隔年荞麦不要卖。

九月栗,十月菱,菠萝西瓜芋艿芹。

先小人,后君子,商贾逐利不为耻。

问不烦,挑不厌,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福禄寿禧——天地君亲师位!

看完,林岭东表情微妙。

对这玩意儿的理解?

见仁见智。

不认真吧,它就是一部顺口溜,没什么卵用。

可认真来讲,这个切切实实,属于林家的不传之秘。

当年正室和大房争夺家主之位,这一部生意经争得头破血流,差点被一把火烧掉。

之后,09年世界徽商恳亲大会,林正远才舍得将这篇卷首语当众亮相,还引起了圈中不小的震动,盛赞林氏传承有佳。

而这还只是卷首语,后面还有三本完整的编书,分别是山川地理,水陆要冲,做空买空。

这才是全书的精华所在。

一向被阿叔公视为禁脔,供在祖宗的牌位上,连他父亲都没读过。

这就是商业世家!

尤其是徽商浙商,很重家族传承。

屡屡遭难,却又能屡屡的卷土重来。

林岭东笑笑:“谢了三婶。”

反手,将这几页纸撕得粉碎,冲进下水道。

这傻丫头!

要是被家里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真是连命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