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果阿海战

1508年11月的最后一日，埃赫桑终于等到葡萄牙舰队抵达，早已枕戈待旦的萨法维-马穆鲁克-卡利卡特联合舰队得到命令后迅速起锚向外海驶去。

见穆斯林没有用铁链或是其他方式封锁果阿港，且还主动将战舰开出海列阵准备战斗，阿尔梅达断定道：“他们是要和我们进行决斗么？明明占据防御优势依然如此，勇气可嘉。”

联合舰队的庞大让葡萄牙瞭望员看花了眼，陈列在海上的大小船只估计有近百艘，但其中多数都是来自卡利卡特的凑数小船，真正能挑起大梁对葡萄牙战舰构成威胁的仅有萨法维和马穆鲁克的战舰。

“我敢肯定，征服这支舰队，印度的大门就会持续向我们敞开。”

各船的军官向各自的船员进行战前演讲以鼓舞士气，其中阐明当前要面对的是个强大的、富有威胁的敌人，并为应对危险局势大谈对基督的信仰和对国王的忠诚，最后则是宣读副王的指示——所有战利品都分配给参与作战的士兵，并有机会升级为侍从乃至骑士、参与此战的骑士都被晋升为更高级的贵族、囚犯免除刑罚，奴隶获得自由、战死奴隶的主人能够获取赔偿等。

穆斯林同样士气高涨，埃赫桑讲不来什么长篇大论，只是在战前直接额外支付所有水兵两年的军饷和提供最好的伙食，无论新兵还是老兵、逊尼派还是什叶派、突厥人还是波斯人在此时都同仇敌忾，愿为总司令和提督送命。

此时天气晴朗，风向有利于联军，侯赛因按照计划下令吹号鸣炮，通知麾下的所有船只乘风向前进攻，与之同行的还有卡利卡特的桨帆船和其他小船。

葡萄牙人决定主动接敌，三角帆为卡拉克船提供动力，让他们能够将侧舷的火炮对准敌人，焦尔的教训没有被忘记，装载到战舰上的火炮要善用。

马穆鲁克战舰的船首炮率先开炮，砸入水中的炮弹溅起水花，连同硝烟和炮声为即将开始的战斗增添紧张感。

首炮不中对于这些马穆鲁克水兵已经是习以为常，战前听个响已经成为惯例，一个提醒水兵的信号。

待到距离足够近，葡萄牙舰炮发出怒吼、吐出火龙，炮弹接二连三地落入联军舰队之中，诸多炮弹落到了印度战舰上，脆弱的小船船体难以承受重炮的打击，顶在最前排的几艘甚至有被直接打断的。

同时马穆鲁克战舰做好了充足准备，为了抵御炮击，侯赛因和埃赫桑不惜牺牲这些船的机动性，让船匠用厚木板额外加固卡拉克船的船体，还在水线处挂吸满水的棉花包作为缓冲，炮弹没能对船体造成严重的损毁，水线以下没有被击穿。

炮击没有取得显著的战果，接下来则是属于火绳枪和回旋炮的回合，无数铅弹飞过两船之间的空隙，强有力的火力投射造成敌船甲板混乱，还有射术最好的神射手被部署在桅杆的“鸦巢”上，得以居高临下地射击。

马穆鲁克战舰回敬的则是更多的箭矢，部署在桅杆平台和高大艉楼上的弓箭手都在尽可能快地射空各自的箭袋，其所倾泻的箭雨不可小觑。可惜的是，马穆鲁克的侧舷火炮因为射界遭到限制导致难以发挥应有的威力。

与此同时，认为距离已经足够近的侯赛因下令下锚稳定船只，接下来他要准备抵御敌人的冲击，然后开始血腥的跳帮战。

葡萄牙人的四艘卡拉克船和四艘小卡拉克船两船一组地和马穆鲁克战舰之间相互“镶嵌”，战线犬牙交错，这使得负责为侯赛因提供火力支援的卡拉维尔船投鼠忌器，难以利用舰炮打击葡萄牙战舰。

甲板上的射击仍在持续，飞溅的铅弹、箭矢和木屑不断致人伤亡，在这样足以令人丧失勇气的环境下，仍有一批勇士准备向敌船发起进攻。

“圣迪亚哥！”

葡萄牙水兵齐声高喊起源自再征服运动的口号，绳索和跳板搭出多条供人同行的通道，身穿全套甲胄的军官和军士顶在最前，冲到或是攀爬到敌船甲板上。

康手持长剑，几步冲过跳板，作为在船上服役十数年的老军官，他对跳帮可谓是轻车熟路，靠在船舷边试图将其推下海的贝都因士兵被他捅穿胸腔，拔出剑后又挥舞着用力挡下所有伸过来想要伤害他的兵器，金属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己方火力的掩护下，又有数人成功登上这艘卡拉克船，有了战友的掩护，他就可以收回对侧后方的注意力，集中精力对付面前的马穆鲁克。

与他对峙的武士同样顶盔掼甲，精良的锁子甲很好地保护着对方的身躯，其头盔上还有用羽毛装饰，腰带和刀鞘都不是大路货，手臂和小腿还有护臂就胫甲提供额外防护，看上去战力不俗、地位不低。

仔细审视对手的康决定将其击杀，想必这能够打击所有甲板上穆斯林的士气，而后他毫不拖泥带水地用长剑向对方发起试探，注意到威胁的马穆鲁克挡下这几击，继续和他对峙。

见几次劈砍和刺击都被挡下，康不得不中断攻击，分心应付新突进过来的埃及水兵，这些无甲的轻装士兵难以在当前情况下击杀他。

数次逼退想要靠近的埃及水兵后，得到队友支援的他得以再度将注意力集中至先前趁机进攻的马穆鲁克上，这次他没有再犹豫，而是直接猛烈地向对方劈砍过去，依靠板甲直接硬抗所有伤害。

突然的变化打的对方措手不及，可反应过来的马穆鲁克凭借这本能和肌肉记忆应对着对方的攻击，随着距离的逼急，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打算掏出短兵作战，可流弹戛然而止地结束了马穆鲁克的动作。

从缠斗中解脱的康喘出几口气，下意识想要解开护喉透气的他突然停下手中动作——因为他想起一个因此被箭矢穿喉射杀的船长——然后抬头一看，甲板上的敌人基本都被同袍缠住，且处于劣势。他趁此良机，招呼身后数人杀入船舱。

与此同时，四艘葡萄牙桨帆船从战线末端绕开卡拉克船，而后插入由各类小船组成的后方，直接陷入联军战舰的海洋之中。

可葡萄牙水兵没有因身陷重围而惊慌失措，他们同时向四面开火，向所有能登上的敌船发起进攻，素质和装备最差且分散在各艘船上无从发挥数量优势的印度水兵根本无法阻挡这样的攻势。

如同在焦尔的古吉拉特人一样，最先接敌的卡利卡特战舰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就被屠戮一空，周边水面上漂满浮尸和求生的水手，葡萄牙水兵的眼中没有怜悯，端起火绳枪和弩射击这些还在挣扎的印度人，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飘在水上的幸存者只能迎接被射杀的结局。

这样的惨状震慑住了其他印度战舰，所有人都在尝试避开横冲直撞的葡萄牙桨帆船，直到增援来到——三艘桅杆上挂着狮日旗的重型桨帆船。

“杀光这些法兰克人，胡达至大！胜利属于我们！”

“胡达至大！”

架在船舷上的后装回旋炮和火绳枪让海军步兵得以顺利跃至敌船，萨法维军的突袭令葡萄牙人猝不及防。随着进攻的进行，诸多葡萄牙水兵还在先前作战的敌船上尚未返回，这使得就在这关键时刻他们对跳帮过来的敌军没有数量优势。

这些明显与卡利卡特军不同的萨法维水兵让留守战舰上的葡萄牙人感到颇为棘手，更好的装备，高昂的战斗意志，还有高明的配合和作战技巧，即便他们不能直接杀穿这艘桨帆船也能保证不会被赶下海。

更别说重型桨帆船的船体比葡萄牙的桨帆船更大，载员更多，连带着火力也比这四艘桨帆船强，即便是穿着板甲也无法阻挡火绳枪和回旋炮如此近距离的射击，在重型火绳枪手的有意狙杀下，数个作为先锋的葡萄牙贵族和军士要么脑洞大开，要么心胸开阔，不过他们并不乐就是了。

军官和军士接连被击杀直接动摇了葡萄牙水兵的士气，几个舰长没想到从所向披靡到攻守势易的变化如此之快，让人难以反应。

“所有人都返回我军战舰！赶快！”负责协调桨帆船的高级军官有些慌张，急忙下达命令打算挽回这一局面。

反应过来的葡萄牙水兵纷纷从俘虏的敌舰上返回，突然加入混战现场的生力军让萨法维水兵的攻势为之一滞。双方都意识到这是个关键节点，若是葡萄牙水兵都能及时回防，那进攻毫无疑问需要付出巨大代价。对于萨法维方来说，趁机利用各船之间的狭窄通道进行分割是最优选。

火绳枪和后装回旋炮的重点迅速转换至连接各葡萄牙和卡利卡特船的跳板，加上特地前来堵塞通道的萨法维水兵。任何试图通过跳板来往于两艘船的行为几乎要被铅弹变成一条死路，还有回旋炮的炮弹还在试图直接对跳板进行破坏。

原本就处于人数劣势的葡萄牙水兵被成功分割后更难以抵挡萨法维水兵的攻势，这些贸然突入敌后方的葡萄牙人反而最先濒临崩溃，所有人都在勉力支撑，希望能熬到友军前来援助。

除去战场中央的卡拉克船和桨帆船之间还在僵持不下的跳帮外，同时由葡萄牙旗舰率领的数艘战舰已经绕到战场侧边，这是决定战场胜负的一举。

埃赫桑麾下的卡拉克船根本无法隐藏，在侯赛因拼命缠住葡萄牙的卡拉克船后，“海洋之花号”的瞭望员便发现在穆斯林舰队的最后方还有一列卡拉克船打算绕侧。这一消息被立马告知给阿尔梅达。

“这就是穆斯林的意图？”见对方还有这么多船而脸色凝重的副王一声令下，在队列后方尚未参加跳帮的旗舰和卡拉维尔船全部出发前去拦截意图绕侧的埃赫桑。

此时风力减弱，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侧风机动没那么困难了，船体轻便的卡拉维尔船最先抵达目的地，并将侧舷火炮朝向来袭的敌舰。

埃赫桑见有敌阻拦，此时尚不知马穆鲁克舰队状况如何的他开始猜测起来，不禁假设最坏的情况——侯赛因的战舰连同去支援的卡拉维尔船已经被摧毁或是无力阻挡所有敌舰。

“阁下您看，那是贼酋阿尔梅达的旗舰。”一旁作为顾问的葡萄牙变节者突然向他指认出作为副王座舰的“海洋之花”号。

经过提醒，埃赫桑发现前来阻拦的敌舰仅有一艘大船，剩下的都是卡拉维尔，而己方都是清一色的卡拉克船，无论是水兵人数还是舰炮数量都是优势在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处于上风口的萨法维舰队继续乘风向前推进，不断拉进与葡萄牙战舰之间的距离。以为敌军打算主动抵进玩跳帮战的阿尔梅达打算用炮击应对，“海洋之花”号在此战就是浮动炮台，船上多是炮手和射手，能够近身搏杀的水兵很少。

可此时却不好机动，为了保持距离，副王不得不向负责旗语的传令官命令道：“通知‘蔷薇’号、‘伏击’号、‘圣地亚哥’号、‘概念号’和‘救助者圣母’号上前拦截穆斯林的战舰。”

得到命令的五艘方帆卡拉维尔船因为介于卡拉克和卡拉维尔之间的船体被指派去直面敌船，这些还未加入到战斗的船长和水兵接到命令后都跃跃欲试，想要在圣战中立下不世功勋。

“派遣小船前来接敌？”埃赫桑没看懂阿尔梅达的操作，下令战舰调整方向，让敌舰进入侧舷火炮的射界中，旗舰“伊朗沙赫尔”号的24门侧舷火炮先后向打头的葡萄牙战舰射击，炮弹十分精准地冲向不远处的敌船，半数都砸入船体中。

已经做好跳帮准备的葡萄牙人没想到这伙穆斯林却选择了使用炮击，几个船长只得大骂“狡猾！”，然后只得催促水手加快机动，让己方火炮获得最好的射界。

葡萄牙人的还击很快到来，炮弹落至“伊朗沙赫尔”号周边溅起水花，一两枚击中船体的造成了微不足道的损失。

可随着旗舰之后的7艘卡拉克船加入战场，萨法维舰队的火炮数量优势并非这5艘方帆卡拉维尔船可及，葡萄牙人立马就陷入了劣势。

阿尔梅达见到此景心急如焚，如果让旗舰顶上去对射那局势就不会变得如此糟糕，“海洋之花”号可是装载了40门火炮的战舰，船体强度也非卡拉维尔可比。

可偏偏此时天主并不庇佑葡萄牙人，再度增强的风力和汹涌的波涛让旗舰侧风机动变得更加困难，甚至让副王感觉船只在不进反退。这让他再度下令：“让所有船都集中在旗舰旁，我军不能被各个击破！”

这让“海洋之花”号的炮手在先前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到为另一支友军提供火力支援上，在外围游弋为马穆鲁克战舰提供火力的萨法维战舰是最主要的受害者，已经有一艘卡拉维尔被炮击到退出战场。

可一艘船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阿尔梅达在军官们的建议下把旗舰单独拆出来作为浮动炮台提供火力支援，同时远离跳帮战也能增加最高指挥官的生存概率。但如今的情势却是尴尬得很，单凭这一艘船的火力难以快速消灭其中一股敌军。

随着葡军的退却，埃赫桑所率领的主力得以逼近葡萄牙旗舰，若是能够在战场上直接击沉该船……想到这，总司令嘴角上扬，似乎他已经看到胜利了。

无从了解另一边战局而耐心不多的他决定暂时抛弃谨慎，直接下令各船冲向敌军旗舰，意图直接击溃当面之敌。

船小炮少还残破的卡拉维尔根本无法阻挡萨法维战舰的攻势，要么在炮战中被击沉，或是在近距离射击中被波斯人更多的火绳枪和后装回旋炮扫荡，幸存者纷纷向后溃退，不约而同地将旗舰摆在尴尬的位置上。

看着这些调转方向跑路的战舰，阿尔梅达气急道：“等我回到科钦，就把这些逃兵全部吊死！”

见当前局势难以挽回，副王不得不下令旗舰调转船头撤退，还用艉楼的火炮射击试图追击的萨法维战舰。总之，副王的座舰没有被包围夹攻，埃赫桑麾下的卡拉克船得以毫无阻碍地进入战场中央。

战局发展如同他猜想的那般，虽然侯赛因尽了全力，可葡萄牙人还是将马穆鲁克军杀得节节败退，印度水兵更是不堪大用，让马穆鲁克水兵在事实上处于数量劣势中，侯赛因还被迫乘小艇更换座舰才免于被俘的命运。

可就当还在和埃及舰队酣战的葡萄牙人以为现在已经是顺风局的时候，从侧翼的炮弹打乱了他们的行动，战线最右端的两艘葡萄牙战舰当即被包夹集火。

形势的突然逆转和旗舰快速远离战场一下让葡军主力不知所措，副王下令打旗语通知剩下的战舰一齐和他撤退，至于有多少艘船能够及时脱身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