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荒年伶仃大梦未醒,故国烟波宿命难定。
“还有人没来见我!”
顾尊略带怒气说道:“本公子想花钱,可是要等个看顺眼的人才行。这楼里还有谁没来见我?”
老鸨心中称奇,只能指了指一间闺房,实话实说:“公子息怒,确实还有一位姑娘,是我们这的花魁。只不过现在不方便见客,因为正在陪大人物。您看?”
顾尊知道肯定是这个人了,没想到自己大费周章居然白费劲。既然找到了,那也不着急了。
“来过夜?”
“不是,只是要她陪着饮茶。”
“那就行了。什么大人物我不问,我也不惹,我更不急,那就先排个队。”顾尊挥手:“先上饭菜,我边吃边等。”
老鸨也是很无语,行吧,谁让顾尊有钱呢,所以一切按着吩咐来。
顾尊驱散了其他人,自己在这边吃吃喝喝,不时看着花魁所在的那间屋子。
不知道花魁长什么样,肯定是这里最漂亮的吧。就是不知道和城北的比怎么样呢?
正这么想着,却眼见着一只狸花猫从窗外跳进来,懒洋洋的伸个懒腰,然后慢悠悠的奔着花魁的房间走。
“花魁养的猫吗?”
顾尊忽然想到了自己心花的能力,通感移觉。通感知道怎么用了,可移觉还没试过。
虽然很想借着狸花猫的眼睛看看花魁,但目前移觉只能转移一种,所以只能先移听觉了。
于是,顾尊直接把那只狸花猫的听觉移到自己身上。伴随着狸花猫进了花魁的房间,顾尊也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是古筝的声音,曲子有些哀怨。
不多时曲子结束,传来一个女子好听的声音,宛如黄鹂轻语。
“公子近来可好?昨夜河阳下了雨,竟是彻夜不绝,今日醒来已经是天地一新。于是便思量着,公子曾经叮嘱奴家,说今日会来。若换成别人,奴家只当是谈笑,但既然是公子所说,那就一定会来。”
“这茶已经为您温好了,请您品尝。知道您不喜欢朔州的茶,说是偏远之茶,不是大道。所以我准备的,是京师的茶,这茶清淡有回味。一般人也真的是喝不起呢。”
只是这女子这么絮絮叨叨的说着,可是却听不到男人说话。
“唉......”花魁叹了口气,说道:“公子,您又何必呢?您生来就是九天之上,是世袭王爷的嫡长子。而我,不过是个无人知晓的女妓。这人世间再卑贱,也不过是奴家这样了。”
“冬日时,大雪临覆。奴家也是不敢去院落中,只觉得这雪落在奴家身上,倒是奴家脏了雪花。公子以后还是少来吧。”
“请饮茶吧。”
在外面偷听的吃瓜群众顾某人表示,这果然刺激。想必柳芷弥说的夙愿,也与此有关。
这时候,男人的声音终于出现,言语里带着几分悲痛和难过,沉重的说道:“我会为你赎身的。”
“公子,这样的话还是请勿开口了。青楼的女妓,谁都可以赎身,唯独我不可。别忘了,我父亲可是大离朝曾经的廷尉大将军,朝廷钦点的谋逆之罪。家破人亡,株连三族。嫡系男丁杀尽,其余男子为奴,女子为娼。”
“我身为嫡幼女,没有被斩首已经是恩赐。至于那自由之身,只能来生再有了。公子虽然是王孙贵胄,却也不能触这谋逆之人。”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此生,奴家也不过是如此。奴家这样的身子,怎值得公子抬爱?公子的爱对奴家而言,只不过是灭顶之灾罢了。”
“奴家虽然是女流,亦是知道其中关节。所以也请公子珍重,若是公子喜欢,奴家会尽其所能,让公子开心欢愉。但若公子痴情,也请莫要自误。这并非是奴家自甘堕落,只不过奴家这样的人,若再不能没心没肺一点。这漫漫余生的无尽耻辱,可怎么活?”
“公子,还请珍重吧!”
“浣儿......”
“奴家是幼婉,是这里的花魁,公子不要认错人了。”
随后就是长久的沉默,最后就是起身和脚步声传出,看来是要结束了。
顾尊连忙解除了移觉,跟着就看到花魁的房门大开,一个穿着骑装,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出来。
随手抛给旁边的老鸨一些银子,这人什么话也没说,直接离开了。龙行虎步,怒气冲冲。
顾尊起身要过去,老鸨却连忙拦住。
老鸨笑着劝说:“公子莫要着急,幼婉刚刚服侍完恩客,一身污秽,且让她梳洗一番。”
顾尊刚刚偷听了,知道两个人什么也没做,就是喝茶。估计是那人走后,花魁幼婉已经哭的梨花带雨,老鸨怕把顾尊吓跑才这么说的。
“我有建安风骨,魏武遗风。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顾尊随口敷衍了一句,直接进去。只剩下老鸨在原地发愣,什么骨?什么风?有文化的人果然是厉害,愣是说的光明正大。
径直到门口,顾尊想了想,还是敲敲门。
里面传来刚刚那幼婉的声音,只不过有些哭腔:“公......公子,幼婉现在着实有些不雅,还望公子稍等,待奴家梳洗一番。”
“不用,我就想进去。”
“既然公子执意,那奴家只能应允。只希望公子不要被奴家吓到。”
听完了刚刚那些对话,顾尊现在已经心思澄明了。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对于这种颠沛流离、沦落风尘的苦命人,也确实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了。没必要。
顾尊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目泛微红,梨花带雨的清秀美人。
“奴家幼婉,见过公子。”幼婉微微屈身行礼。
顾尊刚刚只是听声,觉得是美女。此时真正瞧见,才发现果然不俗。
一身粉红宫装腰束素色缎带,盈盈一握衬出婀娜身段。面薄腰纤,袅袅婷婷。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眸含春水清波流盼。
头上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寐含春水脸如凝脂,白色茉莉烟罗软纱。这样的女子此时屈身行礼,一副温顺听话的模样,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
顾尊心中不禁感慨,不愧是大世家的小姐,若不是因为大罪沦落风尘,一般人想见都见不着。这绝对能碾压城北的青楼啊,都不是一个段位的。
“没想到城南的花魁,竟然是如此绝色。”顾尊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幼婉此时心中是万种悲痛,刚刚送走了魂牵梦绕的人,一刻未休就要接客,这样的耻辱感让她有些崩溃。
但最终只能咬着牙,露出了笑容:“能得公子的喜爱,是奴家三世修来的福分。”
顾尊闻言,顿感兴趣缺缺。要是没有外在因素,这是情趣。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是胁迫。所以真的没意思。
手中的玉佩有了反应,果然是柳芷弥要找的人。
顾尊叹了口气:“煮茶,奏琴。”
幼婉一愣,她见惯了那些直接扑上来的登徒子,让她弹琴煮茶的,不算刚刚那位旧故人,眼前这还是第一个。
“公子......公子何意?”
顾尊随口说着:“我刚刚在外面,听你弹奏的不错,应该是从小就学的,颇有几分意境。我来听听琴。”
其实顾尊根本不懂琴,但既然是名门闺秀,那琴艺必然是跟随名师学过的。
事实上还真是,幼婉看向顾尊,忍不住说道:“敢问公子姓名。”
“顾尊,字宁夜。”
“宁夜公子,您倒是第一个懂琴的人。”幼婉发现顾尊完全不是那种粗鄙的俗人,顿时多了几分好感。
说实在了,既然已经认命了,那幼婉后来只希望恩客不是粗鄙村夫,要能是个青年才俊,哪怕分文不收也好啊。只可惜这样的人,不会来城南这样的地方。
煮一壶茶,琴声奏起。
幼婉随后轻声慢唱,余音袅袅,宛若天籁:
“荒年数声无人听,伶仃大梦愁未醒。故人一别何时回?晚梳镜,寐良景,往事徘徊日夜省。”
“江上烟波池上暝,残月勾连云花影。重重风雨幕遮灯,命难定,人思静,枫叶红霞满山径。”
这谁写的词啊,这么伤感。虽然顾尊对词意是一知半解,但那哀怨之意已经要穿破屋顶了。
此时耳边终于传来了柳芷弥的传音术。
“回来吧。此人心中已有死意,执念太深,反而没有什么夙愿了。”
听到这,顾尊忽然心中一动,注意到了柳芷弥所说的“执念太深”四个字。忽然之间,他想通了一些事情。
柳芷弥身为还愿人,就是要抹平夙愿,但是她的挑选方式有些奇怪,一切都是看青冥灯的反应。
看来所谓的红尘炼心,只是柳芷弥半真半假骗自己的。柳芷弥真正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那盏青冥灯,所以要收集夙愿。
巧了,这和顾尊的心花,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只不过顾尊收割的,是执念。
执念包括夙愿,但夙愿却只是执念的一种。从这个从属关系来看,心花才是至宝,青冥灯只是一件法宝。
而且心花的每一朵花,都是一道神通。可那青冥灯,虽然柳芷弥没有真正施展过威力,但显然不可能比心花更强大。
这时候,顾尊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十分疯狂的想法:要是把青冥灯抢过来,是不是就可以用柳芷弥收集的夙愿,让自己再长出一朵心花?
这个想法一出现,顾尊只感觉心头一震,心花似乎传来欢呼雀跃的意思。果然,看样子心花是可以吞噬掉青冥灯的。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这个想法太危险了,柳芷弥可真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啊。
现在还打不过柳芷弥,所以可以先抱紧柳芷弥那双修长、白嫩、有弹性的大长腿,柳芷弥看不上的夙愿,自己在旁边喝点汤嘛。
比如眼前的这位花魁,就是一个不错的目标。所以现在首先的问题,就是要了解花魁的执念是什么。
顾尊想到这,直接招招手:“别弹琴了,到我身边坐下。”
幼婉心中一紧,知道要来了,但还是乖乖的坐到了顾尊的身边,红唇娇嫩欲滴,低声道:“公子,还请温柔待我。”
这谁扛得住啊!
顾尊都忍不住心头乱跳,微微一震,干咳一声:“今天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找人聊聊天。”
幼婉心中冷笑,还有些失望,本以为是个坦荡有趣的,没想到是个假正经。总喜欢装自己是正人君子,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还不如真小人够潇洒呢。
这样的假正经什么德行,幼婉心里一清二楚,也知道这样的家伙最喜欢听什么样的话,于是装作惊讶的奉承道:“公子,你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顾尊要不是曾经上学时交过不少女朋友,其实也不乏渣女,差点就信了这女人的鬼话。
罢了,既然套不出话,那就只还用心花的通感之能了。
通感之能有两个来源,对回忆的叙述,还有身体接触。现在幼婉不说实话,那正好后者了。
于是顾尊直接抓住了幼婉的手,没想到幼婉居然身若无骨,弱不禁风一般顺势扑到了顾尊怀里。
糟糕,这女人也太会了。不过顾尊可没心思占便宜,心花开始通感,一些凌乱破碎的记忆碎片,开始出现在顾尊脑海之中。
与此同时,顾尊也对怀里的幼婉说着:“我就摸摸手,剩下什么都不干!”
幼婉眸中藏着深意:“公子真会说笑。”
心花之下,往事尽显。
......
五年前,元夕节。
大离京师,廷尉大将军府邸。
“女儿浣雪,见过父亲大人,给父亲大人请安。”
易天行看着自己的女儿,露出了慈祥的笑意。他虽然贵为大离的廷尉大将军,但膝下无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父亲上朝累了吧,女儿做了些点心。”浣雪挥挥手,身边的丫鬟端着一个食盒进来,打开盖子,里面有几碟精致的小点心。
易天行抚须问道:“今日可好好读书?”
“读了,不敢偷懒。父亲虽然贵为大将军,又是知名的儒将,却每日勤俭,女儿也应当好好学习。近些日子,看了些书,懂了些道理,父亲莫要逗女儿了。”
易天行哈哈大笑,说道:“你今天这么听话,一定是有事情吧?”
浣雪抿嘴笑着:“知女莫如父。今日是元夕,听说外面有花灯节,女儿想出去走走,还请父亲大人同意。”
“这......”
“父亲,女儿虽然是大将军之女,但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女儿会小心为上,不会跟人亲近,父亲可以派人跟随。我只不过是在府中久了,觉得有些无趣罢了。其实女儿也不喜欢书中的大道理,枯燥的很。求您了,父亲也不想女儿变成一个木头吧?”
易天行无奈道:“是时候给你寻觅个夫婿了,只怕别人看到你刁钻的性子,都不肯要呢!”
“那我就不嫁人了,本来我也不想嫁人。”浣雪笑着说道:“那出去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在亥时之前回来。那我去准备了,女儿告退。”
浣雪连忙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又细心打扮。头发整齐地挽成发髻,为了方便,上面不插金钗,只点珠花。红宝石刻成米粒大小,点缀在发髻上,宛若散开的红色花蕾,分外别致。又余下只留小许的一束,以金色发绳困绕,做为未出阁女子的象征。
随后浣雪带着丫鬟乔装打扮出了门。无形中,也跟着几个暗卫。
大离朝自从建国之后,国力一直薄弱,邻国大凉虎视眈眈。但是因为大离占据地势之优,所以一直守着关隘,倒要相安无事。
虽然大离军力不强,但商贸发达,特别是京师是最为富饶的地方。因此每年的灯节,都是最热闹的。
浣雪带着丫鬟出了府邸,心情愉悦。虽然人人都说她是大家闺秀,可她毕竟也是人,这么天天在府中憋着,早就烦躁了。此时走走停停,感觉还是百姓的生活有趣。
天上不时有几道流光划过,那是大离修炼者在御空而行。
这样的景象凡人看的心驰神往,但浣雪却明白那是花架子,也就只能让凡人敬仰。真正有能力的全都在修炼,可没时间凑热闹。
游玩了一圈,忽然看到一处凉亭中有人喝酒,其中一人有些眼熟,不知道从哪里见过。
浣雪不卑不亢的行礼:“见过诸位公子,小女子浣雪,并非是冒昧打扰。只是看见此处幽静,看着欣喜才过来的。”
其中一位白衣公子风度翩翩,手中一把折扇,山水写意衬着主人的不俗。此时闻言抬起头来,和浣雪四目相对。
这一眼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浣雪不禁有些痴了。
一见钟情!
浣雪,也就是幼婉的记忆结束。
人心弯弯曲曲水,世路重重叠叠山。
虽然记忆只有这么一段,但基本也能猜出来后续了。廷尉大将军功高震主,然后......懂的都懂。
顾尊本以为幼婉心中的执念是自己的清白,或者是颠沛流离的身世,但没想到这一切的核心只是那个青年。
而且最有意思的是,记忆里的那个白衣男子,和刚刚来这里想给幼婉赎身的男子,不是一个人。
顾尊感慨,看来这里面有一个人是舔狗接盘侠,虽然知道是谁,但是顾尊不说。
此时幼婉看着顾尊,忍不住开口:“公子,别摸了,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