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青楼勾栏伤春悲秋,海棠花下淡戏狸奴。

幼婉抚着手,有些幽怨。

“要不然,公子你还是做点什么吧。”

顾尊回过神来,这才松开了手。虽然记忆是一瞬间就通感完了,但是这其中的消息还是让他有些发呆。绝对不是为了多占便宜。

那么接下来,就该想想怎么收割执念的事情了。

心花所需要的执念,必须是了结之后的。也就是说核心就是让幼婉内心的对那份爱意放下执着。

顾尊也是老油条,一边喝茶一边分析现在的情况。

其实说白了,就相当于一对情侣分手了,对方分手之后过得比自己好。是爱意割舍不下吗?是,但不全是。还有一种心有不甘,还有一种自惭形秽。

这种现实和心理的巨大落差,会给人带来巨大的折磨。最后的结果无非两种,一种是选择自杀,一种是逼疯成神经病。

其实想收割这份执念,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那个白衣公子给杀了。这样幼婉在现实中没有了可以和自己卑贱身份比对的对象,这就解了。

但是那白衣公子身份不俗,还远在大离京师,距离朔州河阳城不知道有多远。就算顾尊有那个实力,也不会闲着没事去干这种活的。毕竟他和白衣公子无冤无仇,为了这一点点的执念不至于。

那就只有第二种办法了,那就是给幼婉挽回最后一丝尊严,让她失衡的内心恢复正常。

搞了半天,没想到执念不是玄学,是心理学?

顾尊问道:“听你口音,不像是河阳城人,更像是京师的。”

幼婉抿嘴笑了笑:“风尘女子谈什么家?哪里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哪里就是家。谁家公子怜惜奴家,谁就是奴家的一夜夫君。所以公子问这话,有些无趣了。难不成,公子还想为奴家赎身?”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话术,一般风尘女子遇到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就直接这么反问。这样一来,问话的人就会左顾而言他,毕竟谁也不会娶一个风尘女回家。这样话题就自然而然过去了。

“赎身,倒也不是。”

顾尊对赎身这种事也没兴趣。公车私用,天打雷劈。

幼婉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只是端起酒说道:“玩笑话而已。刚刚喝了茶,现在奴家陪顾您饮酒吧。”

顾尊一摆手,说道:“我其实学过一些算命之术,只不过是时灵时不灵。刚刚随意一算,居然算出你的家室。没想到也是个苦命人,我想帮你一把,当然不是赎身。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配合?”

“公子,这样有些无趣了吧。”幼婉根本不信,只是说道:“连风尘女子都骗,不是君子所为。”

顾尊随口说道:“廷尉大将军之女,易浣雪。”

幼婉闻言,目光一凝。

良久的沉默。

“怎么,我说错了?”顾尊问道。

幼婉却冷笑:“公子是朝廷派来的人吧,这样的试探还是算了,我已经认命了,何苦再来为难呢?只怕我要是答应,就活不过今天了。不过这样也好,我本来也活腻了。杀了我吧!”

真是无奈啊,顾尊说道:“你不是早有死意吗?反正都是死,怎么不愿意赌一下,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对你没损害啊。”

幼婉想了想也是,将信将疑的问道:“你想救我出去?”

“我想你现在心头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沦落风尘吧。”顾尊半真半假的说道:“我刚刚没骗你,我真的会算卦,偶尔灵。所以刚刚算到了你的过去,知道你心中的执念,是一位白衣公子。”

听到这,幼婉才真的信了,这事情虽然不是秘密,但知道的人确实不多。

“唉......”幼婉叹了口气,说道:“都是过往了。公子你可知道,罪官的女属全都要编入教坊司为妓。可教坊司的客人都是有些官身在的,所以为了防止我攀上什么人,我连教坊司都进不去,甚至不能在京师的青楼。”

“我是被人押送到朔州河阳城的。因为朔州是大离最远的州,而河阳城又是朔州最偏的城,连修行者都没有多少。甚至我不能去城北的青楼,因为去那的都是商人读书人。我只能在城南,因为这里的全都是粗鄙不堪的苦力、商贩和流氓。而这一切,都是只是为了折辱我而已。”

好惨,比顾尊曾经听到的什么家境不好、中途辍学、父母生病、迫于生计、第一次做那种还惨。

不过想想也对,如果不刻骨铭心,怎么能算得上是执念呢?

顾尊说道:“要不然轰轰烈烈的假死一次,怎么样?人们对红颜夭折,总是有无尽的惋惜。毕竟悲惨的身世和离奇的死亡,总能带来无尽的遐想。如果你假死一次,也许那些人反而会把你的经历神话,没准变成了一个沦落风尘,但是心智如坚的奇女子。”

幼婉惊奇的看着顾尊,现在总算是相信顾尊真的是想帮自己。她曾经无数次想死,都是因为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此时就算再见白衣公子,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用,脏了就是脏了。

可是顾尊说的这个办法,直接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是啊,如果死一次,也许曾经的不堪,也变成玫瑰花上的泥点呢?

但转念一想,幼婉却摇摇头,说道:“这个办法虽然好,但得知我屈辱的死去,那些害了我父亲的恶贼们一定会拍手称快的。我其实早就想自尽结束屈辱,一了百了。”

“但我一直坚持活着,就是因为我不想让那些狗贼们安心,我要睁着眼死死的盯着他们,直到他们恼羞成怒主动杀了我。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折磨无法让我屈服,也无法让我放弃。这是我活着的唯一动力。”

顾尊无奈,摆摆手:“行了,厉害厉害,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我没兴趣。既然这个办法不行,那就换一个。”

幼婉惊讶:“公子真的是智多星。”

“别骂人。”顾尊想了想,说道:“既然洗白的办法不行,那就破罐子破摔呗。他们逼得你沦落风尘,那干脆你就变成河阳城,不!直接变成大离第一花魁!这样一来,虽然还是风尘女子,但还是不一样的。”

幼婉这次是真的目瞪口呆,呆若木鸡,鸡泥......总之就是惊呆了。

“这样......好像还......哎?”

幼婉表示自己有点乱,想理一理。顾尊说的这个办法虽然听起来很扯,但仔细想一想,发现还真是有点道理。

任何东西,做到极致,都会从量变达到质变。

最低级的风尘女,那确实是让人看不起。可是名动一国的花魁,虽然本质上工作是一样的,但就算是豪门子弟,都愿意一掷千金,只为博得一笑。

再加上洗白这种事,本来就不靠谱。还不如一口气走到黑呢。到时候真成了花魁,那心里泛酸的就不是幼婉,而是那位白衣公子了。

震惊,家道中落被迫沦落风尘的前女友,忽然变成了大离第一名妓!请问我怎么预约见面?

有点意思哈!

顾尊觉得这个办法很棒。

可是幼婉却又摇摇头:“其实这样,我也没有什么意见。只不过我不是在京师,只是河阳城南的小花魁,名气连城北都很难传过去。就算我有再惊世的容颜,也不过是明珠暗投。大离第一花魁?怎么可能......”

说到这,顾尊就忍不住笑了。

成为大离第一花魁?这说白了不就是炒作和营销嘛!从素人到网红再到偶像,这套路怎么想都非常的熟悉啊。说到这那可就不困了,甚至想顺便整理一下并不存在的领带。

幼婉奇怪:“公子,您笑什么?”

顾尊自信满满的说道:“酒香也怕巷子深,所以最重要的不是这些,最重要的是......算了,你听不懂。这件事我要回去从长计议,今天先谈到这吧。有什么事,托人到城南的神功戏班找我。”

“原来公子是神功戏班的。可是听闻神功戏班都是天残地缺,冒昧的问一下,公子可是......”

幼婉看着顾尊浑身上下全都是好好的,和自己这么一个花魁相处这么久,居然就摸摸手,顿时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测。

“也不全是,总有例外,比如我。”顾尊说完,问道:“对了,如果我想找你呢?来这一次,可不少银子呢。我可是来帮你的,而且什么也没干。”

真不是顾尊没有格局,装那个啥谁都会,可摆在眼前的情况没办法装啊。自己是来收割执念的,不是送完钱,啥也不干当怨种的。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幼婉笑了,取下一块随身佩戴的玉佩,说道:“公子只要出示这块玉佩,自然可以见到我。”

玉佩到手,还有余温。顾尊点点头,然后起身就离开。

幼婉没想到顾尊真的这么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留恋。她还以为顾尊会以自己的事情做要挟,让自己做点什么呢。

可是看着顾尊就这么干净利落的离开,没有丝毫犹豫,幼婉忽然有一种小情绪,说不上来好坏。最后只是撇撇嘴,没有再说什么。

另一边,顾尊离开了青楼。

最终还是没有打包饭菜,毕竟还是要脸皮的。

至于炒作幼婉的事情,顾尊还真的要好好想想。一方面是收割执念喂花,另一方面想想怎么从中赚点利益。

不管怎么说,顾尊也算是个经纪人吧,不能白干活。

毕竟神功戏班的日子,过的也确实艰难。总不能天天吃神仙肉解馋吧?

昨天吃完了神仙肉,小邪神那几位在隔壁放了一晚上的屁,隔着墙都能听到了。好在墙只是不隔音,但是隔气,所以没有什么味。要不然这日子真没办法过了。

顾尊出来,看到柳芷弥还在等。

“不好意思,钱花光了。果然是消金窟,从身体到灵魂的剥削啊。”顾尊拿出青冥火的玉佩,说道:“还给你。”

柳芷弥看也不看,淡淡说道:“送你了,此物还可以感应夜里的魑魅魍魉,也许会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哦?那谢谢了。”顾尊也没客气。

“怎么这么久?”柳芷弥问道。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觉得她挺命苦的,所以安慰她一下。”顾尊说到一半,问道:“你应该能听到我们谈了什么吧?”

柳芷弥一边走一边说道:“能,但是我没听。因为和我无关,那就没必要。不过看你样子,难道是想?”

顾尊摇摇头:“没有,我一心修行,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呵呵。”柳芷弥罕见的笑出了声。

日光西垂,山河将晚。

顾尊和柳芷弥走到了小巷口,看着夕阳把影子拉的老长。

想着河阳城夜晚里的那些禁忌,顾尊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不必唉声叹气的。”柳芷弥淡淡说道:“你现在已经入道,不用像之前那么担忧夜晚了。我给你的吐纳术虽然没有什么威力,但胜在中正平和,结合妖丹吐纳,这样稳妥的路子是不错的。”

“伤春悲秋,朝花夕拾,人之常情而已。”顾尊笑道:“不过在临走之前,我有一个问题,希望柳姑娘能解答一下。”

此时已经到了门口,柳芷弥推开门,说道:“进来说吧。”

进了院子,二人落座。

黄昏的微风拂过,院中的海棠花随风飘落,地上一片微粉暗香,煞是好看。

“这院中何时多了一株海棠花树?”顾尊称奇。

“你说的化凡很有趣,我也想知道什么叫人间烟火。”柳芷弥淡淡道:“所以昨日忽然想喝海棠茶,就随手施法挪来了一株。只不过挪来之后,又忽然兴致全无了,就这么放着吧。”

“柳姑娘是仙子不染尘,化凡却是鸡毛蒜皮的日常,确实合不来。不过我还真是羡慕柳姑娘这份心境。”

顾尊观赏着院中的海棠。海棠花树干白而中赤,枝芽柔密而修畅。叶子大者缥绿色,小者浅紫色。花开时,初极红如胭脂点点然,及开则渐成缬晕,至落则若宿妆淡粉。香气清酷,不兰不麝。

正赏花时,顾尊忽然看到院墙上冒出一个黑漆漆的小毛球。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小黑猫。

小黑猫跳下院墙,伸个懒腰走到树下。又是一阵风吹过,海棠花簌簌落下。海棠花落到小黑猫背上,却被小黑猫当成敌人,直接躺在地上来了一招“兔子蹬鹰”,但最后却把自己累得躺在地上,任由落花覆盖在身上。

顾尊说道:“柳姑娘,你看这小黑猫在告诉你,什么是人间烟火。”

柳芷弥诧异:“你说说看。”

“你若不喜欢落花飘到身上,挥手间排山倒海,海棠花树顿时湮灭。所以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子,不染尘。”顾尊看着小猫,说道:“这小猫以为落花是敌人,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最后落花依旧,自己却累的睡在树下。”

“这落花就是纷乱的世间,小猫就是无能为力的凡人。有些东西就算不喜欢,还是去接受。有些命运不属于自己,但还是要承受。黑猫总被世人当做不祥,所以处处被驱赶。但实际上,人有美丑,猫有黑白,哪有什么不祥之说呢?可小猫无法辩驳,只能活自己的一生。”

顾尊看向柳芷弥:“所以这就是人间烟火啊。不是波澜壮阔,也不是一帆风顺。挫折总是大于顺利,困境总是多过美景。有谁能一剑斩下,十里桃花?又有谁能少年得志,鲜衣怒马?不过都是浮沉在人世间嬉笑怒骂,寻找自己的归宿罢了。所以夙愿的前身,就是希望啊。”

柳芷弥看向顾尊的目光中多了几丝欣赏,微微抿嘴笑了起来。

甚至此时此刻,柳芷弥竟然不再是以往冷淡的语气,而是第一次和顾尊开起了玩笑:“猫儿已经在海棠树下打盹了,你不是最懂人间烟火嘛,为何不跟过去一起躺下?”

“狸奴小睡不知愁,忙添落花作锦衾。香染裘毛浑不觉,还疑玉蝶戏花荫。”顾尊笑道:“你看,这副场景已经美的像诗中一样了,我就不去画蛇添足了。”

这么一说笑,二人之间的气氛倒是更融洽了。

“今日你因为我的事情进了青楼,刚刚又给我讲了什么是人间烟火,我承你这份情。”

“柳姑娘客气了。”

柳芷弥摇摇头:“不是客气,我是认真的。你有什么想学的,或者想做的二三事,可以说一说,我可以帮你。”

“我想当皇帝......开玩笑了,红尘刀收一收,有点幽默感嘛。”顾尊连忙改口道:“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只是我现在空有修为,缺了点保命的本事。本来这件事我是想明天讲完故事,再跟你提的。”

柳芷弥轻笑着拿出了一枚玉简,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本来也是打算明天你讲完故事,我传给你一些功法的。那现在就直接给你,你放在额头上感悟就可以了。”

顾尊拿过来放在额头上,就感应到里面有三套功法,包括之前传给在自己的吐纳法之外,还有一部刀法,一部身法。

“多谢了!”顾尊是真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