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集 西施迷案
姑苏山上,乌云密布。
越王勾践率兵赶到,围山三层。矢石如雨,烈焰飞腾。
王孙骆奉吴王之命,手打白旗,下山前至越营,请成议和,越帅范蠡不允,继续攻打。吴王又派王孙骆下山,向越王请为附庸,声称愿世代事越。越王心软,有意接受。
范蠡:当年吴王不听子胥,请我之成,今日如何?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王其思之!
越王心中却是不忍,终于接受吴国请降。遣使饬令吴王,使居于甬句之东。
夫差闻而哀叹,向越使答道:越君若践余社稷,灭余宗庙,寡人请先死可也。
越使以此还报,范蠡引兵大进,破关上山,俘获夫差,押至越王中军大帐。
吴王见越王高坐在上,激起刚愎自用本性,昂然问道:孤有何罪,不许请成,必欲杀而后快?大王岂忘二十余年前,与我有杀父深仇,吾亦允王请成,未绝越国之祀耶?
越王闻言,无语以对。
文种在侧,恐越王复起怜悯之心,遂上前当面数说吴王之罪:君有大过者六,尚说无罪耶!忠臣伍子胥有功无罪,妄加诛戮,大过一也;以直言之故冤杀公孙圣,大过二也;太宰伯嚭谗佞,而无事不听用之,大过三也;齐、晋无罪于吴,公数伐其国,大过四也;吴、越同壤相邻,你父子无故侵伐,大过五也;越王曾亲戕吴前王阖闾,公为其亲子,不知报父仇,而纵敌贻患,大过六也。有此六大过,欲免于亡,得乎?昔天意以越赐吴,公不肯受;今天意复以吴赐越,越其敢违天命乎?
夫差闻至第六款大过,不由垂泪道:寡人不诛勾践,忘记先王之仇,果为不孝之子。此天之所以弃吴也!
勾践见夫差突显老迈龙钟之态,当众泣涕不已,意颇怜悯,便道:寡人念君昔日存续越祚之情,今不杀你,请置君于甬东,并给夫妇户数五百家,以终君之世可也。
夫差闻之,愈加伤感:君王若幸赦吴国,则吴亦越之外府。若覆我先王社稷,废除姬氏宗庙,而以五百家何为?臣今孤老,不能从编氓之列以侍贤君,惟有死而已!吾杀忠臣伍子胥、公孙圣,今便自杀,亦太迟矣!
于是拜别越王出帐,来至营外,嘱咐左右随从:倘使死者有知,孤以何面目见子胥、公孙圣于地下哉?必重罗三幅,以掩吾面!
言罢,遂向近侍讨还自己佩剑,名曰属镂,又名莫邪,自刎于越王帐外。
王孙骆解衣覆盖吴王之尸,后解丝带,自缢于傍边林木,亦随夫差去了。
门军报入大帐,勾践再三叹息,命以侯礼葬于阳山,使三军将士每人负土一蔂埋之。越军三万六千之众,负土为坟,须臾间遂成大冢,累累如山。
安葬已毕,又流放吴王三子于龙尾山,后名为吴山里。
越王既灭吴国,由此班师还越。返国途中,行至五湖,大将军范蠡决意辞去官职,告别越王,不再返国。
越王坚持挽留:子于越有大功,焉可离孤而去?必与我归,共享富贵!
范蠡:臣乃道家之徒,本是闲云野鹤,因奉师命下山来助贤王,助越抗吴。今既灭吴,理当遵从师命功成身退,不敢恋念朝堂富贵。如若不然,将遭天谴,王其怜而释之。
勾践闻罢,五味杂陈,实出无奈,乃出言恫吓:卿若听吾言,与我同归,则孤必与贤卿分国裂土;若执意不听吾言,则当身死,妻子就戮!
范蠡哈哈笑道:下臣随侍大王二十余载,王何只见微臣娶妻,何曾纳妾,并生有子嗣?且我妻越盈之能,大王深知。自衬普天之下,有何人能擒而杀之乎?
越王转念一想,不由愕然。
范蠡由是不从王命,自率数十人离去。去营三十里,树林间转出一人,容颜俏丽,飘飘欲仙,不是师妹越盈,却是哪个?
原来此番伐吴,越盈并未随征,早与师兄相约,待功成返师之时,便于此处相见。
夫妻二人相见大喜,携手揽腕,并马而奔,并于太湖下船,自此泛游五湖而去。数年之后,范蠡现身于齐国,自称鸱夷子皮,以志伍子胥被装于鸱夷子皮革囊,屈沉浙江之事。
范蠡离军远去之后,托人向越王献书一封。勾践便于车中展览,见其书中略云:
古人云,大名之下,难以久居;功高盖世,足以震主。且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于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今既以雪耻,臣必从会稽之诛。君虽不忍行此诛杀之令,臣但行不辞之意可也。
勾践览罢,面现古怪神色,为示不忘功臣,遂表会稽山以为范蠡奉邑。
与此同时,又有人持范蠡私书,密送于大夫文种马前。文种拆示其书,见其略曰:
古人云,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绝不可与共乐也。子尽知其于姑苏为仆之时窘态,且更知其尝粪媚吴秘事,岂能久耶!今大功已就,盛名已成,缘何不去?
文种见书,再三玩味其中含义,犹豫不决。
还师归越之后,文种苦思无计脱身,便即称病不朝。此时便有忌其功高盖世者,在越王面前献谗,说文种于此时称病不朝,是与范蠡通谋,将欲作乱。越王心知绝无此事,但自思功高不赏,于是假作信以为然,乃赐文种属镂之剑,并附一书。其书略云:
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只用其三,便即灭吴。其四在子,可为我从先王于地下,试之于阖闾阴魂。
文种见书,叹息良久;复凝视属镂宝剑,失笑道:此乃依我之计,夫差命伍子胥自刭之剑也。天道循环,能不信乎?
于是仰天长笑,横剑自杀。轰然倒地之后,见天上乌云聚而复散,疾驰而去。
范蠡浮舟泛湖,闻说文种之死,便知越王不能轻易放过自己,于是便与贤妻越盈引领私属随从,沿海北上至齐,只以鸱夷子皮为号,隐去本来面目,姓名身份,耕于东海之畔。
期年之后,越女为范蠡生下一个孩儿。范蠡再次苦身戮力,拿出当年随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之功,养子成人,然后父子并肩治产。居无几何,便致财产数十万钱之巨。
齐人闻其贤能,荐于齐侯,请聘为国相。
范蠡喟然叹道: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
乃辞相印,尽散其财,分与知友乡党,怀其重宝间行以去。西行止于陶邑,以为此乃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于是复改换姓名,自谓陶朱公。
父子二人又弃商就农,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其什一之利。不过短短数年,复致赀累巨万,成为齐国巨富。后世经商者,便皆奉为祖师。
镜头转换,按下范蠡,复说西施女夷光。
西施貌若天仙,增半分嫌腴,减半分则瘦,为古今美人第一。
据野史记载,西子只因有心疼之病,故其眉尖常颦,令人怜惜。有村东丑女见而美之,亦捧心而效颦,人皆笑之。富人见之,闭户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东施知美颦而不知颦之所以美,此即东施效颦之典。
西施常浣纱于水上,鱼为之沉,故有沉鱼之说,世人因名其溪为沉鱼溪。
事件悬疑:越君勾践图谋复国,以吴王好色,乃用范蠡之谋,徧访国中美色,偶得西施,惊为天人。于是饰以罗榖,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三年学服,乃献于吴王夫差。吴王嬖之,日事游乐而废朝政,亲佞幸而远贤良,终至国破身亡。
吴国既灭,勾践以西子为亡国尤物,浮西子于江,令随鸱夷以终。鸱夷者,伍子胥死而盛以鸱夷,其死西子有力,故沉西子以报子胥之忠。
若依照此说,越王勾践在灭吴后,是将西施装在皮囊内沉江,以报伍武子胥之忠。究其原因,是因越王认为,是西施不断向吴王进献谄言,方使伍子胥含冤自杀。故此破吴之后,便杀西施以报子胥,以收买吴人之心。
其实此说甚为荒唐,根本立不住脚。
西施虽然对吴有罪,对越国却有大功,且乃是越王钦定高级间谍。焉有功成之后,杀死本国有功之女,以报敌国忠贞之臣者!实在不可理喻。
但西施沉江之说,确凿有据。出自《墨子》:“吴起之裂,因其功也;西施之沈,因其美也。”是谓其以女色亡国,故被沉江。然而西子所倾,乃是敌国,越王因何杀之?
除被勾践沉江之外,西施之死,更有其他五种说法,一并罗列于后。
其一,愧疚自缢说,常见于民间话本。是谓西施助越灭吴后,一面为完成使命感到欣慰,但更觉对不起吴王夫差,故陷入内疚折磨,便于越军进城之际,自缢于馆娃宫内。
其二,被范蠡带走说,较为风行。东汉《越绝书》:“西施亡吴后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在山东肥城陶山,据说有范蠡与西施合葬之墓。
其三,被范蠡沉湖说,不明出处。是说吴国灭亡,越王因西施美貌,欲要留于越宫。范蠡恐越王重蹈吴王覆辙,遂借越王车驾将西施骗到太湖,推下船去,溺死于太湖之中。
其四,被吴人沉江说,盛传于吴地民间。是说越王灭吴退兵,并未顾及西施。吴人因怀灭国之恨,闯入宫中,以锦缎将西施层层裹住,沉在扬子江心。
其五,被勾践夫人沉江说,流传于越国民间。越王灭吴之后,夫人以为吴国灭亡根源,在于夫差沉湎于西施美色。为避免其美色殃及越国,故赐西施沉江而死。
据民间传说,范蠡与西施爱情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尽人皆知。但在历史文献中,却找不到任何踪迹。《国语·越语》、《越绝书》、《史记·越世家》以及《吴越春秋》,均不见范蠡与西施恋爱关系。若依史实分析,范蠡故里是在楚国三户(今河南南阳淅川县),西施家住越国诸暨苎萝村,年轻时绝无会面可能,且身份悬殊,更不能成为情侣。范蠡入越后身居高官,也不太可能去诸暨会见浣沙女西施。至若勾践下令选美,范蠡虽有见到西施机会,但关乎复国大计,自也不会循公肥私,去与西施谈情说爱。
据史书记载,范蠡确有一位夫人,生有三男,但这位夫人绝不会是西施。
镜头闪回,补叙轶闻传说。
范蠡护送西施进京,途中行人争相围观,结果交通堵塞,寸步难行。范蠡见此盛况,心生一计,遂使西施住进路旁一幢小楼,倚窗而坐,微露半腮,而后张榜公示。其榜文云:
欲见美女者,付金一文。
告示贴出,四下轰动。来观者排成长龙,慷慨解囊,竟有去而复返,更付款两三次之多者,百看不厌。三日之后,观者赞叹而去,交通复得通畅,范相国却得金钱无数。
范蠡此举,首开华夏美女经济先河。
镜头再次闪回,复叙民间传说。
西施本是广寒宫中,嫦娥掌上明珠。因奉玉帝之命,下凡拯救吴越两国黎民,使百姓脱离连年战乱之苦,化身为美女西施。
嫦娥仙子虽奉玉帝之命,但对此明珠爱不释手,便命五彩金鸡日夜守护,唯恐丢失。
天长日久,金鸡通灵,欲独霸明珠,趁嫦娥不备,偷将明珠含在口中,躲到月宫后面吞吐把玩。因得意忘形,一不小心,明珠从月宫滚落,直飞人间。
金鸡大惊,因惧怕主人责罚,随之向人间追去。直追至浙江诸暨浦阳江边上空,明珠落入溪中不见。
此时施氏之妻正在浦阳江边浣纱,忽见水中有珠,忙伸手捞起,因无处存放,暂含口中。不意明珠润滑,被施妻吞进腹内,就此怀孕。
施妻还家,告于丈夫,十六个月不产。丈夫跪地祷告上苍,忽见五彩金鸡从天而降,停在屋顶,顿时屋内珠光万道,西施就此降生。
至今诸暨当地史志,仍有“尝母浴帛于溪,明珠射体而孕”之说。
西施助越灭吴之后,复化作珍珠,留在人间。自此诸暨渔人世代养殖珍珠为生,所产珍珠驰名中外,便为中国珍珠之乡。
又说今之女子所穿高跟鞋,亦是西施原创发明。
西施美艳绝伦,亦有美中不足,便是天生大脚。为掩盖此憾,西施常着长裙覆足;又喜跳舞,故特制一双木屐,于足跟部加长一块,以显足短。跳舞之时,高跟木屐左右摇摆,便如弱柳拂风,腰间复系一串铃铛,叮当成韵。更兼长裙飘飘,格外突出娉婷身材,翩翩风姿。高跟鞋者,已有二千五百年历史矣。
与西施相关者,更有福建特产沙蛤,非蚬非蚌,名唤西施舌。
此种贝壳呈三角扇形,小巧可爱,外壳淡黄褐色,顶端呈紫,开其外壳,就有一截白肉吐出,酷似美女舌尖。相传西施被越王夫人沉江之后所化,吐出丁香小舌,尽诉冤情。
闪回结事,复说正史。
越王灭吴,范蠡出走,文种自杀,越国群臣诸将及吴国降臣皆知勾践手段,无不凛凛,甘愿臣服。这日升朝,百官齐都拜贺,山呼万岁。
吴太宰伯嚭以为有恩于越,遂厚颜无耻,面有喜色,率吴国降臣向越王再三恭贺,谀词如潮,欲求重赏厚封。未料越王勾践当众反目,并且辞音朗朗,历数其罪。
越王:子乃楚之亡叛,既为吴臣,又对吴王不忠;既为同乡故旧,又对救命恩人伍员不义;既食邑吴地,又对吴国百姓不仁,使吴王对天下诸侯无信。似你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信,亡国亡君之徒,有何面目存于世间哉!传我命令,推出斩首!
越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三年攻吴,穷二十余年之功,至此灭吴雪恨。
周元王二年,勾践引兵北渡江淮,与齐、晋、宋、鲁诸侯会于舒州,使人致贡于周。
周元王使人赐以勾践衮冕、圭璧、彤弓、弧矢,命为东方之伯。越王大喜,志得意满,遂迁都于琅琊(今山东青岛胶南夏河城),由此成为春秋最后一任霸主。
勾践受命为伯,除晋国之外,诸侯悉都遣使致贺。楚王虽灭陈国,但惧越国兵威,亦遣使修聘。勾践为显伯主风范,乃割淮上之地与楚,割泗水之东百里与鲁,以吴所侵宋地归宋。诸侯悦服,甘心尊越为霸。
越王称霸中原,由是志得意满,还师于吴。遣人筑台于会稽,置酒吴宫。
画外音:越国此时领土已过淮水以北,并与齐、鲁二国接壤,故能迁都于齐鲁南境。东面可由宁波出海,南自诸暨以至温州,西面远达鄱阳湖。永、郴、衡、潭、岳、鄂、江、洪、饶东南之境属楚,袁、吉、虔、抚、歙、宣并越国以西之境属越。江西大部分地区,皆归越国所有,威震诸侯。土地肥沃,农业发达,是为鱼米富足之邦。
越王称伯之后,虽对诸侯列国割土让地,尽显大度,但对国内却群臣诸将,不行灭吴之赏,亦无尺土寸地分授。
群臣见此,计倪佯狂辞职,曳庸等亦多告老,旧臣怀怨,渐渐疏远,相见益稀。由此期年之后,越王手下已至无人可用,徒有伯主之名。
勾践二十五年,秋八月。鲁国大夫叔青出使越国,是为鲁国首次出使越国。越王热情相待,其后并派大夫诸鞅至鲁回聘。
次年,越王兵伐邾国,擒执邾子以归,邾国正式灭除。鲁哀公闻而大惧,便欲借朝贺伯主之名亲拜越王,以免无故被罚,却被季孙氏极力谏阻。
鲁哀公早与季孙、孟孙、仲孙三家有隙,于是不听季孙氏阻挠,终至琅琊,拜会伯主勾践,并请越王发兵,相助鲁国除去三桓之害。
勾践却因范蠡远走,文种自刭,计倪辞去,朝中已无良将,故此有必无力,终未发兵。可叹鲁哀公一国之君,外求援助不得,欲还本国,又惧被季孙所害,竟然客死越国。
文种死后一年,忽然有人报入宫中:扬子江中海水倒灌,激穿山胁,文相国之冢忽然崩裂。又有人亲见,吴故相国伍子胥与我故相文种立于江潮之中,前后逐浪而去。
勾践听罢,离久无语,就此得疾。其后未久,勾践薨逝于新都琅琊,时为周元王七年,在位三十二年。勾践死后,子鹿郢即位。
镜头快进,岁月如飞。鹿郢逝世,子不寿即位。不寿逝世,子翁即位。翁逝世,子翳即位。翳逝世,子之侯即位,之侯逝世,子无彊即位。距勾践死亡一百三十余年后,无彊败于楚国,身遭诛戮,霸业遂失。
画外音:战国初期,勾践子孙尚能继其先祖霸业,并且强盛一时。勾践自会稽兵败,先休养生息以安民;随后推行“好农、好信、征人、好兵、饬民”五政,以此用民。又修命令、明法度、严刑罚,将举国民众调教成可供驱使战争工具。越王称霸,性格阴狠是为主因。
镜头闪回,按下吴越争霸结束,回说晋国分裂。
自从赵鞅除灭范氏及中行二家,晋国六卿,止存智、赵、魏、韩四卿。
智氏、荀氏与范氏同出荀虒,当时只余智氏,以宗主智瑶为政,号为智伯。
智、赵、魏、韩四卿,闻说齐国田氏弑君专政,而诸侯皆莫能讨,于是纷起仿效,私自立议,据地并土,兼吞公室,以为封邑。
晋出公之邑,便如周天子封国一般每况愈下,渐渐少于四卿,亦自无可奈何。
单说正卿赵鞅,号为赵简子。长子或叫伯鲁,立为世子;幼子名唤毋恤,贱婢所生,故此不为赵鞅所喜。
时有道家方士姑布子卿,以善相闻名天下。这日游方来至绛都,至府拜访赵鞅,赵简子盛情相待,并请其遍相诸子,各说将来事业成就。
姑布子卿挨个相过,说道:休怪某直言,诸位令郎,除幼子毋恤,其余无能过将军者。
赵鞅闻听此言,似信不信。于是待姑布子卿告辞之后,悉召诸子至殿,叩其学问。诸子大都吞吞吐吐,只有毋恤有问必答。赵鞅始知其贤,乃废伯鲁,而立毋恤。
便在吴国灭亡次年,晋军伐齐,以智瑶为将,兵至犁丘,与齐国上卿高无丕对峙。
两军对圆,彼此开战,智瑶身先士卒,作战勇猛,驱车直入齐阵。晋军见主帅如此奋不顾身,个个拼死向前,齐军招架不住,大败而归。
智瑶亲手俘虏齐国大夫颜庚,晋军获胜班师。
数年之后,智瑶再次出兵,讨伐郑国,率军进驻桐丘。
郑国向齐国求救,陈恒子男常率军救援郑国。智瑶不愿与齐国结仇太深,闻而撤兵,但对陈氏援郑大为不满。临撤军前,便派使臣前往齐营,数说陈恒之罪。
晋使至营入帐,昂然说道:我家元帅在出兵之前占卜,与郑国之战必胜,惜未卜能遇齐军。晋国伐郑,其实只为问罪郑国灭陈之事,亦是为你陈氏主持公道。未料你齐国陈氏反助仇伐亲,未知是何意哉?
晋使说罢,告辞便走。陈恒子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越明年,智伯再欲伐郑,约会其余三卿,请各出家甲随征。赵鞅当时正在患疾,便使世子赵毋恤代往。行军途中,智伯夜宴诸将,强命毋恤饮酒,赵毋恤以不能饮婉辞。
智伯酒醉大怒,便以酒斝投掷毋恤之面。赵毋恤面伤出血,还于本营。
赵氏将士眼见少主被欺,俱都大怒,便欲起兵造反,攻打智伯家兵。
赵毋恤道:忍此小耻,方能谋大事。
诸将见少主肯容,只得作罢。
次日拔营起程,四卿同伐郑国,最终获胜,凯旋而归。智伯恐赵毋恤揭发自己酒后无德,反而恶人先告状,在朝堂上便向赵简子诬告赵毋恤不尊长辈,对己无理。
赵鞅还府,鞭责毋恤,命向智伯谢罪。赵毋恤并无辩解,心中怀怨,自此与智伯有隙。
晋定公三十六年,赵鞅病笃,昏迷五日。醒后回光反照,命召毋恤至于榻前,嘱道:异日赵氏有难,惟晋阳城可恃以自安,汝可识之。
叮嘱已毕,瞑目而卒。赵毋恤继立为赵氏宗主,是为赵襄子。
晋出公愤恨四卿专横,闻说赵鞅已死,以为良机已至,遂密使人乞兵于齐、鲁二侯,请借两国之兵,相助自己讨伐四卿。
齐国田氏及鲁国三桓不约而同,非但不允出兵相助,反遣使密告于智伯。
智瑶大怒,会同韩康子虎,魏桓子驹,赵襄子毋恤,集合四家之众,反而讨伐出公。
晋出公此时欲哭无泪,不敌四家势众,遂弃国而走,出奔于齐。出公既被赶走,智伯便与韩、赵、魏三家商议,复立昭公之曾孙姬骄为晋君,是为晋哀公。
自此晋国军政大权,尽都归于智伯瑶之手。
镜头闪回,补叙智伯来历。
智伯名瑶,因谥号为襄,故称智襄子,乃智武子智罃后裔,智文子智跞之孙,智宣子徐吾之子,智氏家族第三位正卿。
智徐吾欲建嗣子,因喜子瑶聪明多智,谋于族人智果:吾欲立适子,卿谓子瑶何如?
智果立即答道:瑶不如宵!
徐吾奇道:子宵才智,皆逊于瑶多矣,卿如何劝我弃智立愚?
智果摇头:能保家族福祚绵延者,不在智愚。子瑶自有五长,惟有一短。五长者,乃美须长大过人,善于射御过人,多具技艺过人,强毅果敢过人,智巧便给过人。然而贪残不仁,是其一短。若以五长凌人,而济以不仁,则谁能容之?若果立子瑶,智宗必灭于其手!
徐吾不以为然,竟立智瑶。
智果叹道:我若不改适别族,惧随其波而溺也!
乃贿赂太史,求改氏谱,自此之后改称辅氏,宣布与智氏脱离亲族关系。
赵鞅病故,智瑶继为执政正卿,由是独专晋政,高居四卿之首。便仗内有智开、智国等肺腑之亲,外有絺疵、豫让等忠谋之士,权尊势重,遂渐有代晋自立之志。
画外单:此时中原诸侯,已从春秋争霸战争,过度为战国时期混战,齐、晋、楚、越四强并立,战国格局雏形初具。四强之中,晋、齐、楚乃是老牌强国,越国是属新兴势力;晋国虽然仍属最强,却因政出私门,因而战力大减,已远不如文、襄、悼三代霸主风光。智瑶此时初涉政坛,亦如赵鞅当年,意欲匡扶晋国霸权,并发扬智氏三代正卿辉煌。
周元王七年,一代兵圣孙武逝世,所著《孙子兵法》十三篇去向不明。
与此同年,卫侯姬辄为加强公室,打击诸大夫私家势力,威胁要处大夫褚师比肜刑,又夺取公孙弥牟封邑,剥夺司寇卫亥职权。众卿闻此,皆都离心。
卫侯又大兴土木,修筑新都濮阳,并残酷剥削压迫筑城工匠。
褚师比、公孙弥牟等诸大夫见此,趁机联合鼓动工匠暴动,赶走卫侯。
卫侯姬辄出居城钮(今河南滑县东),复将徒众化整为零,以大夫祝史挥为内应,企图袭扰濮阳。未料行事不密,却被公孙弥牟觉察,遂将祝史挥遣送出城。
卫出公图谋复国失败,得知各国诸侯正在越国聚会,便派祝史挥前往越国,向越王请求救兵。越王应允卫出公所请,乃派大夫皋如、舌庸为将,鲁大夫叔孙舒,宋大夫氏筏为副,分率鲁、越、宋三国联军,进攻卫都濮阳。联军攻至外州,大肆抢掠。
卫国诸大夫闻说三国联军来伐,各出家甲私兵出城抵抗,一战而至大败。
卫出公兵至濮阳城郊,为泄私愤,发掘褚师比父亲褚师定子之墓,焚烧棺材骸骨。卫大夫公孙弥牟与联军中越国大将皋如有旧,遂派王孙齐暗地拜见,重金收买,贿其撤兵。
皋如既受重贿,于是止兵不前,不再护送卫辄进城。卫国诸大夫大开城门,摆出迎接卫侯辄还国架式,但在城头部署军队,严加戒备,整兵以待。
越、鲁、宋三国联军退走,卫侯辄由此不敢入城,只得返回城钮。公子黔复与诸大夫赶走出公之子,因而自立,是为卫悼公。
诸大夫经过商议,复将城钮割让给越国,以此借刀杀人之计,欲使出公更无立足之地。卫辄不甘心失败,又向齐、郑两国求救。
齐、郑同意出兵相助,组成联军,一度攻入卫国内境。但因屡战不胜,只得撤军。卫公辄彻底绝望,终于死在城钮。因死于出逃途中,故此谥号为“出”。
卫出公薨逝次年,周元王姬仁驾崩,在位八年;子姬介即位,是为周贞定王。
贞定王二年,乃是《左传》记事终结之年。
画外音:《左传》乃鲁国左史丘明所著,是为中国首部记事编年体史书,叙述上起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下迄鲁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467年)史实,共二百五十五年历史。此时早期儒家形成,是指孔子及其洙泗门人;受业身通者七十七人,皆异能之士。孔子之后,七十七子及其后学洙泗门人活动频繁。由是儒家学说,成为当世显学。
镜头闪回,回学晋卿智氏。
智瑶继为晋国执政正卿,一朝大权在握,便欲建功立业,重现先祖正卿家族辉煌。
其时越王勾践伐吴,智伯便欲借吴国不能北顾之机,图谋卫国。
吴王夫差当时忙于抵御越国来犯,为免北方后顾之忧,亦着意与晋国修好。因闻智瑶初任执政,遂遣大夫赤巿为使,往聘晋国,以表祝贺。
赤市奉命,率团北行。途径卫国,卫国执政南文子亲出数十里相迎,并赠送厚礼重金,借以结好吴王。赤巿却之不恭,只得笑纳,于是感恩戴德,来到晋国。
智伯见之大喜,热情相待,异乎常礼。
国事访问完毕,智瑶命用豪华巨轮相送赤巿归吴,其后随从战船百艘,声势浩大。
赤巿心中纳闷,暗道:世人皆云智瑶乃是刻薄鄙吝之徒,此番怎生如此慷慨?
便派从人暗访,稍后来报:后面战船中尽载晋军精卒,皆都盔明甲亮,器械齐整!
赤市大吃一惊:智伯欲送我等还吴,怎需数千兵甲?此去必经卫国,则是欲行假途灭虢之计,欲趁便奇袭卫国,一举灭之也。此谓借鸡生蛋,甚是狠毒。
部从:如此奈何?
赤市:休说卫大夫南文子有恩于我,便是并无恩义,我等将晋军引去,使卫国罹难,亦必嫁祸于吴,使赤巿处于万劫不复之地。然今大军已发,如其奈何?
随从深以为然,皆都心怀恐惧。
随行副使乖巧多智,于是献计:此事易为。先生只作不知其谋,待智伯饯行之际,托病不出,要求便在晋国疗疾。其后却觑个方便,借口国中有急,留书便走,岂不是好?
赤巿笑道:此计难登大雅之堂。但也只有以毒攻毒,顾不得许多。
果依副使之策,装作旧病突发,倒在馆驿,寸步难行。
智瑶未辨真伪,借吴谋卫计划就此落空。
一计不成,又思一计。待吴使离晋归国之后,智瑶又效当年先祖荀息假道伐虢之计,先送给卫侯四匹良****双璧,以懈其防备之心。
卫侯欢喜笑纳宝璧良马,设宴大会群臣,以示庆祝。与会群臣,皆得智伯使者犒赏。
卫国众臣大悦,盛赞智伯大德。大夫宁文子突发警觉,面有忧色,提醒卫侯。
宁文子:无功不受其禄,无力不受其赏。智伯忽赐无功之赏,主公还请留意详察!且驷马整璧,乃小国进献大国之礼;晋国反送于卫,必是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卫侯闻而大悟,不动声色。待晋使方去,便令加强边防。其后不久,智瑶果然带领晋军前来偷袭,因见卫国防备甚严,于是叹道:卫国必有能人,猜透我计,不可伐也。
只得下令退兵,伐卫之谋于是再次落空。
两次计谋落空,智瑶贼心不死,又思一计。忽一日,对外宣布嫡长子智颜有罪,要将其发配楚国为质,并使百乘战车押送。
消息传到卫国,南文子再次警觉,入见卫侯道:臣闻智瑶嫡子智颜有德,并无过错。今无故便遭其父驱逐,且以大队人马押送,又途经我国,此事蹊跷,不可不防。主公可派人前往彼来路打探,若智颜所带车辆超过五乘,则命严密布防,千万不可放其入境。
卫侯准奏,再次依言而行。
智颜不得入卫,只好原路返回,还报其父。
智伯闻而仰天长叹:卫国能人,尚未死乎?
三次伐卫计划,就此流产。
三次伐卫不成,智伯便不在此纠缠,反将目光投向中山,图灭其属国夙繇。
虽定攻击目标,只是苦于道路崎岖,不好行军。经过一番思考,智瑶又得一妙计,遂命人铸造大钟一口,派使赐予夙繇国。大钟口径经过专门设计,正好等同于战车两轨之距。巨钟铸就,反请夙繇国君派人来取。
夙繇国君不敢不受,于是命人开路取钟,工程糜费钟价百倍。结果取钟之路一旦修通,智瑶就率晋军沿路北伐,一举攻破夙繇国,并其地而有之。
镜头快进,转眼之间,便至周贞定王五年。
智瑶再次率军攻郑,赵毋恤率军从征。
晋军很快攻入郑国纵深,连克数城,进而围攻郑都。郑军在都城南里防御,战于桔秩之门。晋军将攻城,智伯命赵毋恤先攻,毋恤却推智伯先入,二卿发生矛盾。
郑国趁此晋军内耗之机,急遣使出城,去向齐国求救。齐侯应允,出兵相助。
晋国闻报齐国出兵,便即撤军,但郑国九座城邑,此战归晋。
智伯归国,遂召诸臣密议,问有何妙计除去赵襄子,以泄己愤。
谋士絺疵进策:智、赵、韩、魏四卿位均力敌,我若一家先发,彼必三家合力拒之,并无胜算。明公若泄私愤,不如以直接谋取晋室为上。
智伯:奇哉怪也!谋取晋室,与除赵氏何干?
絺疵:公若谋晋,须先削三家之势。今越国方盛,晋失主盟,主公可假传晋侯之命,托言兴兵与越争霸,令韩、赵、魏三家各献地百里,民万户,率其赋收以为军资。三家若从命割地,明公则坐增三百里之封,智氏益强,三家日削。若有不从,则矫晋侯之命,率军先除灭之,此食果去皮之法也!
智伯:善哉!此计甚妙,卿真乃智谋之士。然此三家之中,当先从那家割起?
絺疵:智氏与赵有隙,若先自赵始,必遭其拒,其后便不易行。若依臣计,韩虎性格怯懦,畏首畏尾,不如先韩次魏。韩、魏既从,赵氏则不能独持异议也!
智瑶:卿言是也,韩虎虽然名虎,实乃犬羊之辈。
即遣族弟智开,先至韩虎府中,探其口风态度。
韩虎谥号韩康子,韩简子不信之孙,韩庄子庚之子,韩氏第十代宗主。正在家中闲坐,忽闻报智开来访,不敢怠慢,遂亲迎出府,延入中堂,叩其来意。
智开依照兄长之嘱,开门见山:吾兄奉晋侯之命,欲治兵伐越,令三卿各以采邑百里入于公家,取其赋收,以充公用。故命某来致意尊公,愿乞地界回复。
韩虎心中疑惑,含糊答道:子且暂回,来日即当报命。(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