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集 萧何之智

大风忽起,山雨欲来。

闻报汉帝天使将至淮南,英布愈惊。于是立即召集群臣,询问对策。

英布:天子传示梁王首级在先,今又遣使复来,是为何故?

部将:此必是贲赫畏罪潜逃,上书言变,捏造大王将欲谋反,天子复派人来查也。

英布:则重贿天使,善加辩解,不亦可乎?

部将:所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燕王卢绾与陛下乃是发小,又有何罪?只因他人一言诬告,以至百口难辩。且磊王此前又有暗中部署军队,以备朝廷之实,亦不经查也。

英布:既是如此,当如之何!

部将:七个异姓诸王,今已先后被除五个,只余长沙与我淮南。大王坚信,汉帝会对此二国手下容情,留而不除之乎?

英布:此言是也。传本王命令,杀死贲赫全家;并发檄文,起兵造反!

汉使行至半途,闻说淮南王造反,檄文已发,消息确凿,只有返回长安,奏报天子。

刘邦闻报,厉斥丞相萧何,复命自监中释放贲赫,封为将军,酬其首告之功。

复又召集群臣诸将,问道:英布造反,公等谓以何策应之?

众将皆道:出兵攻打,擒而坑之可也!

高祖闻此,摇头不答,宣布散朝。

汝阴侯夏侯婴退朝回府,因召原楚国令尹薛公至府饮酒,诉以白天之事。

薛公说道:某若是淮南王,亦必造反。

夏侯婴:先生醉矣。皇上分茅裂土,立其为王,使其显贵;面南听政,立为万乘之主。有何对不起他处,必致谋反?

薛公:老朽未醉,是殿下在梦中未醒也。

夏侯婴:此言何意?

薛公:天子虽然情重,奈何皇后薄情。那皇后吕雉为维护太子地位,对开国功臣最是忌惮,非要全部谫除不可。只于去年一岁之间,便先杀淮阴侯韩信,次诛梁王彭越。淮南王与其二人有同样功劳,结为一体,宁不兔死狐悲!一王一侯,无罪见诛,英布自然会怀疑祸殃本身,故而造反。情势所逼,人同此情,又何疑焉!

汝阴侯闻而大惊,罢酒之后,夜入皇宫,密奏天子:英布必反,陛下不可大意。

刘邦:卿又如果知道?

夏侯婴:原楚国令尹薛公,今为微臣门下之客。是其以情势论之,便知英布必反。

刘邦:英布果反,则以何策应之?

夏侯婴:薛公大有韬略,淮南王之事,陛下可以问他,则必有妙策以献。

刘邦从之,乃于次日召见薛公,当面询问:淮南王果欲反乎?卿有良策以应之乎?

薛公:英布造反,不值奇怪。如今既反,需观其采取何策。假使英布计出上策,山东地区则不归陛下所有矣;计出中策,胜负难料;若计出下策,陛下即可安枕无忧。

刘邦:何谓上中下三策?先生请道其详。

薛公:英布若东取吴,西夺楚,吞齐并鲁,传檄天下,使燕、赵固守本土,此为上策;东攻吴,西取楚,吞韩占魏,占有敖仓,封锁成皋要道,是谓中策;东攻吴,西取下蔡,迁辎重财宝至越,身居长沙,是谓下策。

刘邦:若依先生看来,英布当取何策?

薛公:取下策必也。

刘邦:先生据何而作是言?

薛公:英布本是骊山刑徒,奋力做到万乘之主,皆图自身富贵,而不顾及百姓,不为子孙后代计,故必取下策。若非如此,岂肯因一姬妾,而得罪中大夫贲赫乎?

汉帝:善哉,是论也!

乃封薛公为千户侯,册封皇子刘长为淮南王。

淮南王府,英布召集部将,分析局势:皇上老矣,厌恶打仗,定不亲自带兵前来。若派遣将领为帅,则本王平生只惧淮阴侯及梁王彭越。今其二人俱死,余者皆非我敌手也。

诸将:大王若是起兵,是必天下无敌!

英布大喜,于是起兵。事情果真如同薛公所料,英布挥师出城,先向东攻打荆国。

荆王刘贾岂是英布对手?不敢应战而逃,最终死在富陵。

英布尽收荆王所部,又渡淮河,攻打楚国,在徐、僮之间作战。

楚国守将名唤毕离,闻说淮南王入侵,分兵三路迎之。

有帐下谋士劝道:英布擅战,军民畏之。兵法有云,战于本土,势危则散。今将军兵分三路,若其中一路战败,余者二路必逃,则何能互救相援哉!

毕离嗤之以鼻,不肯听从,仍是兵分三路以迎。

英布乃是百战将军,用兵如神,果然集中优势兵力,先打败其中一路,其他两路楚军四散溃逃。于是攻吴占楚,引军向西挺进,驻兵于蕲县以西,地名会甀。

汉帝虽然身体病弱,但知英布厉害,为保必胜,勉强带病出征,于是两军相遇会甀。

英布军队精锐,高祖躲进庸城,壁垒坚守不出。因见英布列阵一如项籍,厌恶至极。

高祖率领诸将登城,手扶垛口下望,见英布在城下纵马扬威,来回奔驰。于是高声问道:卿今贵为王侯,分茅裂土,主宰一方,食邑数郡,何苦造反?

英布此时不愿自甘下风,诉其被逼之状,昂然答道:似你一般,欲做皇帝!

刘邦大怒,便命出城迎敌。汉军初战不利,高祖亲自纵马督阵,一时胜负不分。

正当此时,诸路汉军援兵陆续到至,加入战团,淮南军便即不支,终至败逃。高祖挥军追击,却不料一支流矢飞来,正中左肋,血流如注。诸将齐来救护,命医官拔箭上药。

汉帝叫道:无须顾我,只管追敌。必要擒杀英布,以消我恨!

诸将声诺,分兵护送天子归营,大军继续向南追击。英布渡过淮河,部下逃亡甚众。再战不利,拼力杀出重围,只引部下百余人马,逃到江南。

英布原是长沙王吴芮女婿,当时吴芮之孙哀王吴回在位,故此逃往江南,来依内侄。吴回却不欲叛汉,便遣使哄骗英布,诱其逃往南越,使其远离故巢。

淮南王上当受骗,引众到至番阳,即被长沙王伏兵所杀,死于兹乡民宅。

吴回既杀姑父英布,免不得流下几滴伤心之泪,命将其尸身送往汉营,献给高祖。

刘邦身受重伤,气愤难消,命将英布大卸八块,然后传首长安。

汉帝此番虽然成功平定英布叛乱,但受箭伤极重,时感恍惚。由此下令还师,率领大军返回长安。这日探马来报,前面途经沛郡,县中诸官及数千父老,出城三十里来迎。

高祖大为感慨,乃命大军就地驻扎,歇兵三日,自率五百护卫入城。因预感自己身受重伤,时日无多,乃命将家乡父老子弟全部叫来,大设盛宴欢会。

宴会自午至夜,众将及乡中父老豪情愈炽。酒酣耳热之余,汉高祖亲自击筑为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天子高歌,沛籍诸将和之。刘邦亲自起舞,眼泪四流,亲向沛县父老乡亲祝酒。

刘邦:人皆云游子悲故乡。我虽立都关中,但万岁之后,魂魄犹思沛县也。

众人闻之,无不泪下。

因暴饮终日,高祖次日便即不起,由箭伤引发旧疾。

诸将见此大惧,乃将天子置于软车之中,奉帝还都。

汉高祖还于长安,箭伤渐渐起复,接受百官朝贺,升朝理事。因先后铲除韩信等六个异姓诸侯王,于是便又分封九个同姓宗室为王,会集诸王众臣,宰杀白马为盟。其盟辞云:

国以永存,施及苗裔。此后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画外音:此便是闻名后世之“白马之盟”,直至后汉末曹操晋位魏王,此盟方才告破。只因汉帝重病,再也无力征讨四方。由此天下异姓之王,只有长沙王吴芮子孙得以幸存,并得善终,实为侥幸之至。刘邦复封九个同姓诸王,便为此后七国之乱埋下后患。

镜头闪回,叙说萧何。

此时满朝勋臣皆灭,三杰只余丞相萧何一人,作为百官之首。萧何知其利害所在,便在天子出征之际,将兄弟子侄及家族丁壮选派前线,名义参战,实则押给刘邦作为人质。

刘邦领兵在外,每次派遣使者回京,归时皆问同一问题:萧相国最近何为?

使者每答:相国忠体国事,几乎从来不得休息。

刘邦闻此,必然诏命赏赐萧何,但是心中不乐。

萧何屡获赏赐,问于众宾:我在长安,未随陛下征伐,然而屡得重赏,此为何故?

门客召平闻言出班,语出惊人:相国将有灭门之祸矣!

萧何惊问:此言何解?

召平答道:相国论功行赏第一,位居宰相,皇帝已再无可赏者。今主上亲冒刀箭,南征北伐,主公安居都城不与战阵,反得加封食邑,则韩信在前,公继其后矣!

萧何:某公忠体国,从不与人争功,其谁不知?

召平:亦正因相国一直兢兢业业,皇帝必谓获取人心,以图作乱也。

萧何大悟,始改廉直作风。乃在关中强行低价购买百姓土地房屋,又放高利贷获利。

汉帝此后再遣使者至京,还归军前,再次询问:丞相萧何在京,今有何为?

使者便道:丞相今在关中强买强卖,求田问舍,以致民怨沸腾。

刘邦:以何为证?

汉使:臣不敢妄奏,今有百姓冤状奉上。

刘邦观其百姓冤状,非但不怒,反而大喜。

闪回结束,汉高祖是平定英布,返回长安。将百姓冤状掷于萧何面前。

刘邦:寡人在外征战,相国在京中做此好事!我不降罪,卿自去向百姓交代可也。

萧何假装诚惶诚恐,诺诺连声请罪,立即退回所占土地房屋,并向长安百姓发檄道歉。退还百姓田舍之后,复将家财拿出一半,捐至府库,用于劳军,犒赏随征诸将。

刘邦假意复加恩宠,并派士兵五百人,以增相府护卫,实际则是监控。

萧何侥幸免去杀头大罪,又复忧心朝廷大事,重蹈覆辙。

当时汉承秦制,将长安城附近三百里上林苑划为皇家禁区,禁止百姓入内采伐耕种,以致大量良田荒废、无人耕作。萧何因见粮食不足国库支用,便动恻隐之心,上书天子,建议开放上林苑,使百姓垦殖开拓,既可与民便利,又可获取田租地赋,以充国库。

刘邦览奏,复又大怒,令将萧何逮捕下狱。

众臣大惊,乃以曹参为首,入宫求问:陛下拘捕相国,是何缘故?

高祖答道:我闻李斯为秦相,有功归于主上,有恶归诸自身。今相国受人贿赂,向我请求开放上林苑,是向百姓献媚,陷我于不义也。故我将其关押,有何不妥?

曹参恍然,方知天子防备萧何,甚于防贼。于是叩头辞出,不敢再谏。

其后不久,刘邦见无人进谏求情,却又主动释放萧何,并复其原职。

萧何获赦,蓬头赤足上殿谢恩,感激涕零。

刘邦见其已经彻底臣服,复又安慰道:相国不必多礼!卿为民请愿,是谓贤相,寡人乃为桀纣之君。朕之关押相国者,是使百姓知卿贤能,而责朕之过也。

萧何:陷陛下于不义,臣当族诛。既蒙恩赦,没齿不忘!

画外音:对萧何一擒一纵,高祖震慑百官目的已经达到,实为帝王之术,高明至极。

高祖八年,刘邦病情加重。皇后吕雉心急如焚,屡派良医入宫诊治。汉帝自知已经病入膏肓,乃命将诸医全部赶走,拒绝治疗。

吕雉:良医治病,神医救命。陛下何必讳疾忌医?

刘邦:朕命系于上天,凡医岂可救乎!

吕雉:陛下百年以后,萧相国若去,谁可代之?

刘邦:曹参可也。

吕雉:曹参之后,何人继之?

刘邦:王陵可以。但王陵憨厚,陈平可以辅之。陈平才智有余,但难以独任。周勃外表忠实粗鲁,但安定刘氏天下者,必是此人,可命其任太尉。

吕雉:王陵之后,何人继之?

刘邦叹道:此后之事,非汝能所知者。

言罢之后,再无声息。吕后以指探其鼻,竟已晏驾而亡。一代枭雄,起自布衣,自封汉王之后,在位十二年;即皇帝位之后七年,终寿六十二岁。

画外音:刘邦既死,吕后遂奉太子刘盈为帝,史称汉惠帝。将先皇刘邦葬于长陵,谥号高皇帝,庙号太祖,全称为汉太祖高皇帝,司马迁《史记》中首称为高祖,后世因之。汉高祖在位虽仅七年,但影响巨大,为华夏文化传承立下大功。刘邦自淮南还师之时,路过鲁都曲阜,以太牢之礼祭祀孔子,首开帝王祭孔先例,其后历代帝王则之。

汉惠帝刘盈即位,吕雉被尊为太后,自此独掌大权。

吕后性妒,高祖葬礼即罢,便命将侍寝而得宠众妃皆都囚禁,不准出宫。只因薄姬极少得到高祖宠爱,吕后特允其随子刘恒,到代国就封,并许其弟薄昭随行。

镜头闪回,叙说薄姬来历。

薄姬乃会稽郡吴县人,其父与魏国宗室之女魏媪私通所生,故此为人所贱。

魏媪曾引女儿前往骊山宫进香,得遇骊山老母许负。

老母详观薄姬相貌,不由大奇,因对魏媪说道:你这个女儿,此后嫁人,必生贵子。

魏媪:未知如何贵法?

许负:其若生女子,当为公主;若生男儿,当为天子。

魏媪大喜,拜辞许负,引领女儿还家,此后遇人便说:我之外孙,当为天子!

诸侯起兵反秦,魏豹自立为魏王。魏媪以为其可为皇帝,便将女儿薄姬送进魏王宫中。

魏豹早闻神相许负曾说薄姬之子可为天子,今既嫁给自己,自是大喜,深信不疑,因而背叛汉王,先持中立,继而又与项羽讲和。

未料汉王派曹参等人来伐,只交锋对垒一个回合,便即大破魏军,并俘魏王豹,将薄姬送进宫中,交至织布工房,以为宫婢。

刘邦有次在宫中闲逛,偶到织布工房中巡视,见薄姬很有姿色,便令纳入后宫,封为夫人。薄姬由此一步登天,其后不久便为高祖生下一子,取名刘恒,后为汉惠帝。

闪回结束,薄姬便随儿子刘恒出京,前往代郡封国。

吕后赶走代王及薄姬母子,忽又想起高祖当初宠爱戚姬,几乎罢废自己母子之位。于是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令将戚夫人幽禁永巷,剃发束颈,穿囚徒红衣,舂米为役。

戚夫人乃是个才女,文学出众。当在永巷舂米之时,一面涕泣不止,一面不忘作歌。

戚姬: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宫人闻此歌谣,不敢隐瞒,抄报太后。

吕雉观其歌辞,惊惧兼且痛恨,怒道:此是欲得传信之人,使令赵王起兵造反也!

乃命天子惠帝下诏,遣使前往邯郸,往召赵王如意,前来都城。

使者往返数次,赵相建平侯周昌坚决抵制,不奉诏命,并对吕后所派使者说道:先帝将赵王托付与我,为臣当忠陛下之托。我闻太后怨恨戚夫人,是欲将赵王召去杀死,故不敢遣送赵王,使其自投虎口。况且赵王有病,不能奉诏前往,你可以此还报太后。

使者还报,吕后大怒,复请惠帝下诏,派人征召赵相周昌,前来都城拜贺新君继位。

周昌此番再无托辞,只得奉诏,前往长安。吕后闻报周昌已经启程,复派人再去邯郸,往召赵王。如意不敢抗旨,只得离开赵国,随同天使前往长安。

孝惠帝刘盈为人仁慈,知道太后三番两次征召赵王,必要加害;于是亲到霸上,迎接兄弟如意,与其一起还宫,饮食起居以共,早晚形影不离。

太后想要杀害赵王,苦于找不到机会,由此大恨亲生之子。

惠帝元年十二月,刘盈晨起,将要出城射猎。想要叫上兄弟赵王同行,因见其年幼贪睡,不能早起,便任其自睡,自率兵马出都,前往围场。

未料吕后一心一意要害赵王,早就在天子身侧安排间谍,和以通风报信。于是惠帝前脚刚走,内侍便飞奔内宫,来报太后:皇帝陛下今晨出宫,只留赵王如意一人在家。

吕后闻报大喜,急派人于早餐粥中下毒,进献赵王为食。

将近午时,惠帝出猎回宫,便见赵王七窍流血,已经死在榻上。天子悲怒不胜,因打听到是内侍告密,便命将内侍勒死,又擒献粥官奴至宫,亲命腰斩,太后终究不知其事。

太后既杀如意,便徙淮阳王刘友为赵王。并将戚夫人自永巷提出,施以酷刑。

吕后:你这贱人!先帝在世之时,便专以狐媚惑主,欲废当今皇帝太子之位。及至先帝殡天,又复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欲令人传信逆子赵王,使其反叛。图谋叛逆,罪不容诛!

戚姬:先帝尸骨未寒,你这恶妇便欲诛其根苗。我到地府见到先帝,也必告你!

吕后:既是如此,便休怪我意狠心毒。来人,将此贱婢斩去手脚,薰聋双耳,挖掉双目;再以药将其毒哑,抛入茅厕。使为人彘,我看你还何能去见先帝,再下蛊惑之辞!

于是下令施刑,惨不忍睹,酷不忍闻。宫人依令施为,吕雉犹不解恨,竟使人将儿子惠帝刘盈唤至厕中,命其观看人彘。

刘盈见有一物,在厕中蠕蠕而动,问道:此是何物?

吕雉:此乃赵王之母戚姬,手脚皆除,双耳双目尽废,又被毒哑,名为人彘。

刘盈闻此,啊呀一声,昏死过去。众人急救还宫,用艾草熏醒。

惠帝悠悠醒转,放声哭道:戚姬何罪,落此下场?

吕后冷笑道:其欲置我母子于死地,你不知乎?此乃忤我者之下场也。

众人闻此,无不脊背生寒。吕后稍坐片刻,见儿子已经无事,便即起身,还于内宫。

惠帝痛哭多时,终于收泪,对左右侍臣说道:此等残酷非刑,绝非人之所为也。我为太后之子,此后则将以何面对众臣,高居九五,以治理天下哉!

内侍听罢,皆都不发一言。有个小黄门胆大,低声劝慰:陛下且休如此,嗔怪圣母太后。戚夫人获此下场,实乃由其《舂米歌》引起,亦是自寻死路也。

孝惠帝二年,元旦新春,楚元王刘交、齐悼惠王刘肥来京朝见。因为一个是嫡亲皇叔,一个是至亲兄弟,惠帝刘盈故命在太后宫内设宴相待。

安排座次之时,惠帝不按君臣尊卑,只依家规而论,因使叔父坐于太后下首;复因刘肥年长于己,就奉其位居自己之上。刘肥以为帝命难违,也未谦让,便即入座。

吕雉见此,不由大怒。酒过三巡,遂暗命宫人斟下两杯鸩酒,奉于刘肥,使其祝酒。

刘肥未知其中缘故,奉命起身,为太后贺寿。说罢祝辞,便端起其中一杯,欲饮毒酒。未料天子刘盈闻说为母后祝寿,也便随之站起,拿起另一杯毒酒,欲与兄长同饮。

吕雉见此,大为惊恐,急忙起身,作谦让之状,趁势装作失手,打翻刘盈手中酒杯。

刘肥觉得奇怪,便不敢饮杯中之酒,托醉拜别天子以及太后,跌跌撞撞离去。

回到馆舍之后,从人方敢报说:适才宫人奉给大王者,其实乃是鸩酒也!

刘肥恐惧非常,乃问内史田士:母后既未得手,必不罢休,我等何能从长安脱身?

田士:臣有一计,可从鲁元长公主身上,想出脱身之计。

刘肥:未知其计如何?

田士:太后只生一子一女,乃是当今皇帝陛下,以及鲁元公主。对于此位长公主,太后极为宠爱,当初先帝欲以其和亲匈奴,太后便即痛哭不舍。

刘肥:太后不舍公主,则与我何干?

田士:今大王拥有七十余城,而鲁元公主只有食邑数县,此乃太后所不喜者。如殿下肯献一郡,以为公主汤沐之邑,则太后必定喜甚,我等皆无忧矣。

刘肥:原来如此,真乃善策,只是说得啰嗦,使我空自着急。

当即便写奏表,次日呈递入宫,愿献出城阳郡以为公主沐邑,并尊鲁元公主为王。

太后吕雉览奏,果然大喜。于是再次赐宴刘肥,使其安全离京,回到齐国封地。

齐王前脚刚刚离开长安,忽见一队人马,押着一辆槛连入城。槛车之中囚押一人,正是大将军、左丞相、舞阳侯樊哙;押解之人,却是右丞相、曲逆侯陈平。

陈平押解囚车入城,因见城内军民皆都挂孝,不由大惊,急令随从:你等速去问明,此是为何人挂孝?

随从应命而去,不一时奔回:报侯爷,乃是先帝陛下驾崩,故此全城挂孝!

陈平闻罢,大叫一声,卧倒车中。众人急驰还府,七手八脚,将家主唤醒。陈平更不怠慢,急换孝服,光头跣足,跑入宫中,直奔高祖灵前,痛哭流涕。

吕后闻说陈平还朝,急命人召至后宫,亲自问道:丞相不在朝中,此是由何而来?

陈平:臣奉先帝诏旨,与周勃前往军营之中,执行斩决樊哙。今才事毕还都,回朝缴旨还报。争奈陛下西行何速,不待臣再见圣驾一面耶!

吕后:你待怎讲?舞阳侯樊哙,已被卿所斩乎!

陈平:臣不敢轻易处置大臣,今已将樊哙押解回来,听凭陛下与太后处置。

吕后:先帝因何命卿处决樊哙,其又因何不死?我丝毫不知其事,卿可详细奏来。

镜头闪回,叙说刘邦命斩樊哙之事。

高祖刘邦击败英布叛军,班师归来,因闻燕王卢绾叛变,就派樊哙率军,前去讨伐。

樊哙走后,却有宫内近侍之臣,对高祖私下进言:舞阳侯樊哙因为皇亲,早跟吕后串通一气,欲待皇上百年之后图谋不轨,弑杀赵王如意。陛下宜早提防,岂可再使樊侯掌兵?

高祖对吕后干预朝政早已不满,闻言大悟。于是急宣陈平入宫,付以密诏:卿乃朕之心腹,故此委以重任,不许皇后及其同党得知。

陈平:臣蒙陛下信任,敢不尽心竭力!未知所为何事?

刘邦:着你前往樊哙军中传诏,以其营中副将周勃代替统帅三军,并立斩樊哙回报。

陈平:却是为何?

刘邦:不可多问,着即执行。卿不肯为乎?

陈平:为臣不敢。即请诏旨,并尚方宝剑,这便动身。

高祖甚为嘉慰,于是便从其请,给付密旨,并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不必再奏。

陈平当即动身,趁夜率引禁军出城,往北而行。离开长安即远,却在途中暗自寻思:樊哙乃是天子发小,况又是吕后妹夫,皇亲国戚,位高爵显。皇帝万一他日后悔,或是吕后姐妹二人,在皇帝身旁搬弄是非,某便休矣。除非智擒以归,任由天子处置,方保无虞。

由是意决,先派心腹到至军营,暗与周勃通气,计议已定;复命人于营前筑起高台,派人持节前往大营,去宣大将军樊哙,告以前来拜接密旨。

樊哙并无疑惑,立即单骑出离大营,赶来御使营前,登台接诏。

陈平见樊哙中计,暗道侥幸,于是面南而立,命道:大将军樊哙接旨。

樊哙闻此,急忙跪叩唱贺:臣樊哙接旨,恭领圣谕。

不料正在此时,台后忽然转出周勃,喝令卫士:将叛臣樊哙拿下,钉入囚车!

樊哙:我有何罪?因何拿我!

陈平:奉皇帝陛下密旨,舞阳侯樊哙通谋内宫,欲图叛逆;钦赐曲逆侯陈平尚方宝剑,立命诛却,不许耽延。念在同殿称臣多年,我不杀你,只带将军回转长安,请天子处置。

樊哙闻此,便即无语,只得认命。

周勃立即赶到中军大帐,以天子圣旨为凭,尽收樊哙兵符将印,代领三军。

陈平见未造成动乱,乃舒一口长气,便命押解囚车回师,返回长安。

闪回结束,陈平返回长安,入宫奔丧,复接受吕后讯问。

陈平叙述前情已罢,不由骇出一身冷汗,暗自心道:好险,好险!侥幸,侥幸!今天子驾崩,幸亏先前未斩樊哙,不至得罪吕后姐妹也。

吕后听说樊哙没死,果然大喜,松口长气。

陈平奏报樊哙之事已毕,知道再无性命之忧,复又痛哭先帝,固请宿卫宫中,为先帝守灵百日。其实乃是自保妙策,以使外部谗言,不能入于内宫。

太后闻奏,慰其忠心难得,乃允其请,并下诏命:以陈平为郎中令,并为太傅,使教导惠帝儒家经典,以及治国之策。

陈平既然值宿宫中,更为天子之师,由是满朝谗言再不得行,更增自身保险。

吕后立命赦免樊哙,恢复官爵封邑。

樊哙知道高祖是命陈平将自己当场斩杀,提头还报,未料其竟违旨相救。此番既脱大难,由是大为感激,便以救命恩公相待。因此陈平终其吕后一朝,荣宠不衰,尊盛无匹。

汉孝惠帝二年春正月,癸酉,陇西发大地震;至夏,天下大旱,酂侯萧何病危。

惠帝高盈闻报,亲临相府探视,因问:君即百岁之后,谁可代为相国者?

萧何答道:先帝生前已有定论,万岁亦是明见千里,老臣再无他辞。

惠帝便问:曹参何如?

萧何顿首:万岁此言,可谓得人,臣死不恨!

秋七月辛未,萧何薨逝。为相十载,冠绝百官,自此寿终正寝,留名青史。惠帝大为悲悼,诏命厚葬,立为百官楷模。又遣使前往齐国,调曹参进京,拜为相国。

当时曹参相齐,辅保齐王刘肥九年,举国安定,人皆赞为贤相。

这日,曹参忽闻丞相萧何去世消息,乃告诉门客:速速整理行装,我将要入朝矣。

门客闻此,皆以为怪。不过数日,朝廷使者果然到至,来召曹参入都拜相。

曹参于是启程入朝,参加惠帝及吕后,拜为相国。此后一切军政大事,皆遵萧何之法,无所变更。又从各郡及诸侯国中,拣选质朴不善文辞者,召来命为丞相属官;对言语文字苛求细微末节,一味追求声誉之人,皆斥退之。若见人有小过,总为隐瞒遮盖。

卿大夫以下官吏,因见曹参无所事事,皆欲进言劝谏。曹参辄以醇酒相待,不令其开口;凡于席间欲有所言,必以酒劝饮,将来客灌醉使去,终不得进言,习以为常。

时间既久,便有忧国忧民众卿,将相国如此行为,渐渐告知天子。

惠帝怒道:相国如此怠政,莫非因朕年少,轻视我耶!

忽环视众臣,见到中大夫曹窋,乃是曹参之子。

惠帝:曹窋,你且回府,私问卿父曹参,身为国相,不理国政者为何?

曹窋领命出殿,还至家中,便以天子此言问其父亲。

曹参闻听儿子如此相问,竟至大怒,先令家仆请出家法,重笞曹窋二百。然后喝道:速还金殿,入侍陛下。天下大事,非是你小子所当言者!

曹窋不敢还口,狼狈而逃,还报天子。惠帝闻之,愈加恼怒。

过不数日,时逢朝会,相国领班上朝,率文武群臣,拜舞阶下。

惠帝便趁此机,当众责备曹参道:向者我使曹窋回家谏君,何故重笞斥之也?

曹参闻此大惊,急免冠伏地:此子出言谏我是实,但未曾明言,乃是奉陛下之命也。臣若知是天子之意,不恭且是死罪,又岂敢以家法笞之哉!

惠帝:既是如此,不知者不怪,贤卿平身。

曹参:臣谢主隆恩,实在惶愧!

惠帝:朕虽不以责子之事罪卿,但卿为相国,平素不理政事,却是为何?

曹参闻此,却即归于从容,不答反问:陛下自察,圣武聪智,孰与高帝更强?

惠帝不悦:朕安敢望比先帝!

曹参下拜,起身又问:陛下观臣,治国之才,孰与故相萧何贤能?

惠帝哼道:我看相公,亦似不及萧相。

曹参再拜,口中称贺:陛下英明果断,言之是也。则高祖皇帝与贤相萧何,平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臣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

惠帝这才恍然大悟,赞道:此言甚善!朝中之事,任卿所为,孤不再问可也。

于是曹参为相三年,国中大治。长安百姓甚为称赞,并作歌谣颂之。其歌辞曰:

萧何为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壹。

汉孝惠帝三年,吕后命征民夫,重新修筑长安城,三年竣工。其后孝惠帝逐渐成年,太后乃为其迎娶鲁元公主之女张氏,却是甥舅成婚,有乖纲常。

天子大婚之后,吕后又代替皇帝作主,册立外孙女张氏为皇后。当时张氏年仅十一岁,不通人事,又是血亲,故此惠帝刘盈极为不满,但又无可奈何。(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