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集 参合陂下
晋宫大内,奇案纷呈。
晋孝武帝司马曜即被张贵人因妒杀死,皇太子司马德宗即位,是为晋安帝。谥号其父为孝武皇帝,庙号烈宗,与孝武定皇后王法慧共葬于隆平陵。
史说晋安帝天生智力残疾,甚于晋惠帝司马衷,自然也不会追究父皇之死。
画外音:后有史家怀疑孝武帝酒后戏言,而被张贵人所弑之说不实,乃系真凶所散布谣言,但被宫人弑杀应属无疑。从而暗示孝武帝之死,极可能是司马道子父子一手策划。
时有南郡公桓玄,字敬道,小字灵宝,乃大司马桓温之子,自负才能,常以雄豪自处,朝廷因其父之故见疑而不重用,年二十三岁,始拜洗马末职。
尝往拜访琅琊王司马道子,值其酣醉,对桓玄喝道:你父晚年欲作逆贼,究系为何?
桓玄伏地流汗不起,谢罪辞出,自此,切齿痛恨司马道子,每欲除之。其后出补义兴太守,自谓郁郁不得己志,每临其父桓温灵牌长叹: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
于是弃官而去,归于封国南郡,待时而起。
桓玄辞官归国,居住南郡治所江陵,复遭荆州刺史王忱处处压制。
王忱病死,殷仲堪继任荆州,对桓玄十分敬惮,不敢等闲视之。欲借桓氏家族威望独霸荆州,因而折节与桓玄深交。而桓玄打算借助其军力以谋大业,亦自取悦于殷仲堪。
二人自此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晋安帝隆安元年。尚书仆射王国宝、建威将军王绪乱政,倚仗会稽王司马道子势力,图谋削弱各方镇。
桓玄遂劝殷仲堪道:王国宝乱政,此其豪杰勤王、建立不世奇功之时,明主岂有意乎?
殷仲堪:有道是单丝不成线,只恐我单凭荆州,力不能及。
桓玄不慌不忙,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置于案上:王恭举其青、兖二州之力,复加使君荆襄七郡,尚不足以讨伐王国宝乎?
殷仲堪拆书视之,见果是青兖二州刺史亲笔,请桓玄劝说自己,共讨乱臣二王者。
桓玄:今王恭已决定起兵,其事朝廷皆知。使君便推王恭为盟主,附骥其后,不亦可乎?成则同享富贵,败亦不过胁从,进退自如。
殷仲堪心意乃决,于是发檄天下,起兵响应王恭。
朝廷闻报大为畏惧,为息三州之乱,故杀王国宝、王绪,以谢天下。王恭本无大志,既出胸中之气,于是罢兵。
叛乱平息之后,司马道子虽谓有惊无险,但亦因忧虑王恭及殷仲堪南北联手威胁朝廷,乃引司马尚之和司马休之为心腹,把揽兵权,以制衡各镇诸侯。
隆安二年,桓玄见殷仲堪非为行大事者,乃欲出仕自为,遂上书天子,请求朝廷诏准自己出任广州刺史。
奏疏入朝,适逢司马道子亦不欲其继续盘踞荆州,于是令其总督交、广二州军事,封建威将军、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
桓玄虽受任命,却不不肯南下就职,留于荆州继续观望。
其后未久,司马道子听从司马尚之建议,复又削夺豫州刺史庾楷防地。
庾楷大怒,遂劝王恭再度举兵。王恭遂复联结桓玄、殷仲堪,举兵讨伐司马尚之兄弟,王恭自为盟主。
殷仲堪谓王恭此番必定成功,于是分兵五千给桓玄,使随前锋南郡相杨佺期顺江南下。
杨、桓二人到湓口,江州刺史王愉逃奔临川,被桓玄派兵追获。及后庾楷败于司马尚之,前来投奔桓玄,桓玄即于白石大败朝廷军。
及后北府兵将领刘牢之倒戈相向,王恭因而败死;桓玄与杨佺期进至石头,迫使司马元显回防京师,并命丹阳尹王恺守石头城。
刘牢之率北府军入援京师,桓玄与杨佺期畏惧,撤回荆洲,由此与朝廷军对峙。
司马道子对刘牢之道:不如利诱桓玄和杨佺期,令二人倒戈攻击殷仲堪,则其盟自散。
于是诏命以桓玄为江州刺史,杨佺期为雍州刺史,而贬殷仲堪为广州刺史。殷仲堪大怒,命桓玄、杨佺期率兵进攻建康。
桓玄、杨佺期不从,决定接受朝廷任命。于是殷仲堪大惧,开始撤军。杨佺期部将刘系先行撤退,桓玄遂狼狈西退,直至浔阳追上殷仲堪。
殷仲堪既失荆州刺史,需倚桓玄为援,桓玄亦要借助殷仲堪兵力,故此再次据势相结。因桓玄家世声望,殷仲堪与杨佺期共推其为盟主,遂相约皆不受朝命。
司马道子见此大为恐惧,唯有下诏安抚,并命殷仲堪复任荆州刺史,请求和解。众人于是受命,各自引军返回驻地。
征虏将军胡藩谓殷仲堪道:某观桓玄反复无常,将军崇待太过,此非长久之计也。
殷仲堪不听其劝。胡藩知其必败,因内弟罗企生时任殷仲堪功曹,便劝内弟道:今殷使君倒持戈矛,以柄授人,迟早必受其祸;弟不早去,悔无及矣!
罗企生深以为然,遂向殷仲堪辞职,与姐丈胡藩同还江东。
由此晋朝诸侯各怀异志,均有反叛朝廷,扳倒司马道子父子之心,司马道子犹然不知。
镜头转换,按下东晋,再说后燕。
燕帝慕容垂驾坐中山,见丁零等一班老臣相继而亡,心中不胜悲怆;乃召慕容农为侍中、司隶校尉,以高阳王慕容隆为都督幽、平二州诸军事、征北大将军、幽州牧。
又令建留台于龙城,以慕容隆录留台尚书事。以护军将军平幼为征北长史,散骑常侍封孚为司马,并兼留台尚书。
此时鲜卑贺兰部贺讷、贺染干兄弟为争本部之众而生内乱,后燕主慕容垂及匈奴铁弗部刘卫辰皆欲染指,极力与北魏代国争夺对贺兰部控制权。
太元十五年,刘卫辰派军攻打贺兰部,被代主拓跋珪出兵击退,迁母舅贺讷及其部众于代国东境,与后燕毗邻。
慕容垂乘机对贺讷软硬兼施,诱逼其叛代降燕,许封其为归善王。
贺讷因自己本为鲜卑同族,意欲从之。
贺讷弟贺染干闻讯,嫉其兄飞黄腾达,欲谋攻杀,取而代之。太元十六年正月,贺染干与贺讷举兵相攻。
拓跋珪闻说二舅内讧,不胜之怒,遂请后燕主起兵讨伐之。
后燕主慕容垂遂遣镇北将军兰汗率兵,大破贺染干于牛都。六月,慕容垂又遣赵王慕容麟率军攻击贺讷,生擒贺讷于赤城,降其部众数万。
慕容垂命释放贺讷,还其部众,使其复归于牛川原地,而徙贺染干及其部众于中山。
二部虽然解纷,但由此不和。
燕建兴七年,春三月。燕主起兵五万,往击翟魏国主翟钊,伐其不臣之罪。翟钊大惊,自率军一万前来抵敌,又遣使求救于西燕主慕容永。
慕容永得书,问计于群臣。
尚书郎鲍遵出班奏道:今其两国以兵相持,我不可与解,宜使二寇相争。我乘其蔽,此卞庄子刺虎之计也。
侍郎张腾却道:燕强魏弱,有何蔽何乘!不如应其所请速往救之,与我三国以成鼎足之势。所谓唇亡齿寒,若魏国被灭,慕容垂必乘胜兵伐我,则我亦难独存矣。今我不如乘其大兵出征魏国,国都空虚,自此引兵直趋中山。臣请二万精兵前往,昼设疑兵,夜布火炬于途;慕容垂闻之,必回兵自救,我击其前,而翟钊蹑其后,此天授良机,不可失也。
慕容永想了半晌,却道:卿计并非万全,鲍遵之言是也。
张腾出殿,喟然叹道:邻舍失火,犹谓我万全,岂可得乎?我等必将为慕容垂所虏。
燕军前至黎阳,临河欲渡,翟钊列兵于南岸以拒之。
慕容垂见不能渡,于是令别将虚屯营于北岸作为疑兵,自引大军去黎阳西四十里地名西津,连夜缝造牛皮筏百余艘,伪列兵仗于其上,溯流而下。
翟钊以为燕军自上游渡河来攻,急引兵前来截击,临近见是空筏,上立者皆为假人。
慕容垂见调虎离山之计得售,遂暗遣部将王镇引众上船下水,自黎阳津夜渡黄河,扎营于南岸,天色平明时营栅已经立成。
翟钊复引兵还攻慕容垂大营,燕帝吩咐坚垒不战。翟钊攻营不拔,遂引兵退去。
慕容垂见魏兵退却,即令击鼓吹号,王镇等部将奉燕帝令奋勇出击,慕容农亦于西津渡河,两面夹击,大破翟魏之军。
翟钊逃奔长子,投慕容永而去。慕容垂尽获其众三万余户,并得其所统七郡。
翟钊往投慕容永,岁余后复欲谋反,被慕容永诛杀,自此翟魏灭国。
慕容垂大胜,于是以章武王慕容宙镇守滑台,使崔荫为司马。崔荫为人明敏强正,在滑台简刑法、轻赋役,流民皆来归附,不期年而户口滋息,大异于翟魏统治之时。
建兴八年十月,燕主慕容垂升朝,与群臣计议,欲征西燕。
诸将进言:慕容永并未向我挑衅;且我连年征讨,士座疲蔽,未可伐也。
范阳王慕容德却道:慕容永本我燕国枝叶,僭位称号多年,不服王化。若不除之,无以统一阖族民心。
慕容垂击节赞道:司徒之言,深明朕意。我今虽然年老,但即叩囊底智,亦足以取之,终不能留此贼,使其遗害于我子孙也。
遂自中山发兵,前往邺城。
西燕王慕容永闻燕帝引兵亲来,急以兵分道而拒,聚集粮草于台壁,以重兵屯守。
慕容垂顿兵邺城西南,月余并不进兵。
慕容永疑其将欲诡道以入,乃悉敛部众以杜太行山口,惟留台壁一军守把邺城。
慕容垂知计谋已成,于是亲率大军出于滏口,入天井关,兵临台壁。台壁兵少,孤城对敌,如何对抗?因此被慕容垂一攻即陷,后燕军尽得其屯粮。
慕容永闻报台壁已失,不由大惊失色,对诸将道:此又是调虎离山之计也。老贼以此破魏,今又故伎重施加于我身,实乃可恨!
急调太行山诸军回兵,亲自统领,复来争夺台壁。
慕容垂亦早已料着,遂命全军退出,列阵于台壁之南,复密遣数千精骑暗伏于南面山涧之中,如此如此,以待来军。
慕容永亲引全军奋勇杀来,慕容垂与其交锋未几,便命向南而退。
慕容永急报台壁之恨,率众鼓勇而进,涧中伏兵尽起,断其后路。其余诸路佯作败退燕军复回,大破西燕之军,慕容永领残军退回长子城。
后燕兵四面俱进,将长子城重重围困,慕容永只得向东晋、北魏两国求救。
救兵未至,西燕将士皆叛,大开城门,迎接后燕军入城。
燕帝乃执慕容永杀之,西燕至此遂亡。
慕容垂既灭西燕,声震天下,鲜卑族人皆望风而归。
画外音:灭翟魏吞西燕后,慕容垂一生战功赫赫,达于顶点,但后燕也随之转盛而衰。慕容垂南征北战,虽开疆拓土战功彪炳,但同时亦留下内外两大隐患。其内部隐患,便是慕容家族酷好内斗,若无外敌,则必内争;外部隐患,则源自与北魏邦交恶化。慕容垂及其子侄两代,可谓人才济济;异母弟范阳王慕容德,太子慕容宝、赵王慕容麟、辽西王慕容农、高阳王慕容隆,侄太原王慕容楷、陈留王慕容绍等,在平定北方时各自叱咤一方。太子慕容宝才大智粗,不堪其任,故慕容垂年纪老迈之时,宗族纷争即起。
镜头转换,按下后燕,复说北魏。
拓跋珪凭借后燕援兵,一举将匈奴铁弗部刘卫辰击溃,并乘胜占据其地,掠夺牛羊马匹上百万计,势力大增。由此遂萌问鼎中原野心,后燕便是首当其冲之敌。
后燕建兴七年七月,代主拓跋珪使拓跋觚出使燕国,探看虚实。
当时慕容垂年已衰老,慕容氏子弟主持政务,为求北魏进献良马,强行扣留拓跋觚,使从人回报代主。拓跋珪不给,遂与后燕断绝交。
拓跋珪既已得罪后燕,于是派出使者向西,通使三河王吕光,及凉王乞伏乾归。
镜头闪回,补叙凉州之事。
凉太安四年,吕光自称三河王,改元麟嘉。将妻石氏、子吕绍、弟吕德世自仇池徙至姑臧,立石氏为妃,吕绍为世子。
与此同时,鲜卑贵族西秦主乞伏乾归占据金城,自称大将军、大单于、金城王,奉前秦皇帝苻登为主。秦凉鲜卑、胡、羌诸族,多归服之。
南羌首领彭奚念盘踞枹罕,亦投吕光麾下。吕光控制河西,据姑臧,隔湟水与金城王对峙,屡欲渡过湟水东进,因受乞伏乾归阻扼,不能得逞。
乞伏乾归统领亡兄乞伏国仁部众,复称凉王。闻说秦王苻登已被姚苌杀死,其子苻崇被大将王成等于湟中拥立即位,乃率部下五万大军,来攻湟中城。
王成率兵五千出城与战,不上十五个回合,被乞伏乾归挥于马下,取了首级。
秦王苻崇只得自率禁军出城迎战,交马只一合,亦被乾归斩了,杀散残兵,入据湟中。
苻崇既死,前秦至此覆灭。苻氏秦朝自苻洪于东晋永和六年称三秦王始,至苻崇而终,共历七主,四十五年,到此国祚遂绝。
于是乞伏乾归尽据陇西之地,即自立为秦王,史称西秦,改元太初元年。
麟嘉四年八月,乞伏乾归唆使彭奚念袭取湟水北岸白土津。
吕光遣南中郎将吕方及弟右将军吕宝、振威将军杨范、强弩将军窦苟等人,率军东下。乞伏乾归派兵于半路伏击,大败三河王部众,吕宝及万余将士丧命。
吕光大怒,继派儿子吕纂率步骑兵五千,南下攻打彭奚念。两军激战于盘夷,吕纂失其地利,复中敌人埋伏,大败而归。
吕光遂亲率大军,进攻彭奚念于枹罕,屯重兵于左南。
彭奚念于白土津垒石筑堤,以水自固大营,而遣轻骑万人扼守河津渡口。
吕光派将军王宝隐蔽移师上游,乘夜强渡湟水东进。彭奚念闻讯惶惧,军中大乱,吕光乘势攻白土津,捣其石堤,渡过湟水,直取枹罕。
彭奚念军溃散,单骑突围逃奔甘松。此战吕光吸取失败教训,改变进攻方向,避免从正面决战,出奇渡河攻敌不备,终于取得大胜。
麟嘉六年,吕光以子吕覆为西域大都护,镇守高昌,次年亲率十万大军,征伐西秦。
乞伏乾归明知不敌,只得投降,并以子乞伏敕勃为质称籓。吕光受质,引兵而还。
由此吕光独霸凉州,以秃发乌孤为河西都统。
画外音:乌孤乃鲜卑别种,与拓跋鲜卑同祖,后辗转迁于河西,以秃发为氏。
乌孤雄勇且有大志,不愿受吕光统辖,便与大将纷陀谋取凉州。
纷陀劝谏:如今吕光连战得胜,国力正盛,不可敌也。公必欲得凉州之地,宜先务农讲武,礼贤修政,待武备齐整,粮草充足,方可一战。
秃发乌孤从其计策,遂劝课农桑,整修战备,招兵买马,与民休息。吕光遣使拜乌孤为鲜卑大都统,乌孤将欲受之。
部下诸将皆愤愤不平道:我等族群士马众多,奈何受人所属!
部落大人石真若留摇头,力排众议道:诸公难道不知,汉高祖也曾受项王之封。我今根本未固,寡不敌众,不如受其封爵以骄其志,待衅而动,则凉州可得也。
乌孤从之,乃受吕光封爵。
闪回结束。便在此时,代主拓跋珪遣使前来凉州修好。
吕光喜而从之,乃与北魏结盟。
消息传到中山,后燕群臣皆怒。
太子慕容宝叫道:拓跋狗奴!当初若非父皇竭力相助,其何有今日耶?今背叛故主,去结西盟,其意显然是欲与我为敌也。若不趁此其盟未固而灭之,则后患无穷矣!
诸将闻太子如此说法,皆愤恨不平,力劝燕帝发兵,倾国伐魏。
燕帝慕容垂自灭西燕后,本已身染重病,不想用兵。但在慕容宝等人怂恿下,且亦欲趁自己在世之时灭此强敌,只得从之。
遂于建兴十年五月誓师,告祭太庙,派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麟率领大军八万伐魏;又命慕容德、慕容绍另率步骑兵一万八千人做后继。
散骑常侍高湖出班谏道:魏与燕国世为婚姻,结好久矣。前番我以求马不得而留其弟,曲在于我,未闻魏有报复之举。今奈何因其与邻国结盟,而遽加兵击之?且魏主拓跋珪沉勇有谋,幼历艰辛,兵精马壮,未易敌也。太子慕容宝年少气壮,必小看魏主而轻之,万一不如其所欲,伤威损重,则悔之何及?惟陛下慎思之。
慕容垂闻其颂敌抑己,勃然大怒,遂免其官职,诏命慕容宝等即领兵起行。
此时代魏国主拓跋珪既灭匈奴铁弗部,平定西北,且与陇右河西吕光结盟,于是大聚文武,商议安内之策。
大臣叔孙建奏道:若说安内之计,莫若富国强兵,则四边威服,而国内始安。今我国内蹙狭,兵马不足十万,粮不足支付一年,若欲安内,必侵取附近诸郡,方可聚兵南下。
拓跋珪:卿言甚是。但若侵取诸郡,开疆拓土,便是公然与燕国为敌,此其可乎?
叔孙建:自前番彼求良马不得,且扣留我使节,其盟已破矣!
拓跋珪惊道:竟有此事?
叔孙建:不但如此。近闻燕主分兵派将,欲来伐我,陛下尚不知耶?有道是先下手者为强,后下手者遭殃。我若不发,则必为人所制也。
拓跋珪:如此说来,则不如我先下手为强耶!但我便欲发兵,奈国中现无有良将,更无三军统帅堪领大兵征讨,且保其必胜,奈何?
叔孙建:臣保一将,定能胜此重任。
拓跋珪:其人是谁,有何本事?
叔孙建:其人姿气雄杰,武力绝伦,熟知运兵之法,且勇不可当,有万人敌之称。常用丈八蛇矛,每嫌其细短,复令将作增益,复缀大铃于刃下,每上阵舞动之时,其声惊敌将魂魄,无可敌者。其弓力十石,常人亦不能引之。以其兵器殊异,常存于代京武库以为标志,激励诸将,无人能举。前每从先帝征讨,常当先冲锋陷阵,敌人无论众寡,莫敢当其锋芒,因此勇冠当时。又尝陷于敌阵,单手将其长矛搠地,然后驰马伪退,敌将追至,争拔其矛而不能起,均大骇。则被其引弓射之,一箭能透三人,射成葫芦;连发数矢,敌将死十数余,再不敢近,遂乃拔其长矛而去。陛下且说,此将若何?
拓跋珪惊得张大嘴巴,一直便未合拢,今听其说到要紧处却戛然而止,不由且怒且笑:卿说这半天热闹非凡,此将究系何人?
叔孙建:请恕为臣口急,非为卖关子也。此人便是陛下宗室皇亲,现封陈留王之拓跋虔是也。陛下若用此人为将,休说征讨诸郡,便是集合燕国慕容氏子弟,亦非其敌手。
魏主闻言大喜,遂令将陈留王宣进殿来,赐座问道:安平公叔孙建称卿有文武之才,荐公为大将,去代朕攻讨诸郡,并抵挡燕国兵马。今便以兵五万,委卿前去如何?
拓跋虔离座顶礼:愿效犬马之劳,为陛下前去征战。稍有差池,不敢生还来见陛下。
魏主大喜,于是当殿拜帅,赐其兵符。拓跋虔辞帝离京,点齐兵马南下,来犯燕境北边诸郡。所到之处,果然攻无不克,战无不取。
便在此时,边报传至盛乐城:燕太子慕容宝引军入境,开到五原黄河北岸矣!
魏主拓跋珪闻报失惊道:燕兵来得恁快!我兵马方出边境,其已兵至五原,莫非有耳报神乎?此时便复招回拓跋虔,恐亦来不及矣。
张衮出班奏道:是我发兵之前,燕国伐我大军已出中山矣。燕军狃于必胜,上下皆有轻视我国之心。若依臣计,则宜赢其形以骄其兵,先示之以弱,然后方可一举而克之。
拓跋珪听从其议,悉徙部落蓄产牧民,西渡河千里以避燕军之锋;复派一千精骑偷从上游渡过南岸,布于五原至中山之途,截获后燕传送战报使者,使其内外信息不通。
燕军至于五原,不见魏兵前来抵敌。探马回报:代国全族迁避千里之外!
燕太子慕容宝大喜,于是降获魏别部三万余家,收其糜谷百余万斛,进军临河扎营,大造战船,以为渡河之具。
九月战船已备,慕容宝列兵在船,下令渡河。
不料此时已入寒冬,北风凛烈,将燕国战船屡次吹回南岸,兵不得渡。偶有渡过北岸者,却被魏兵抓获,共得燕国甲士三百余人,又皆放归,释而遣之。
慕容宝兵不能进,退又不甘,屡派信使南归与中山通信,又皆被魏兵擒获,因此数月不闻京中消息,亦不知皇帝起居病情。
拓跋珪令将所擒使者临于河岸,向燕太子慕容宝喊话:据某所知,大燕皇帝陛下病重已死。殿下何不早归即位,尚在此喝西北风耶!
慕容宝闻此话语,且见信使皆在魏营,不知究系何故,不由甚为忧恐。士卒无不骇动,军心动摇。慕容宝见军无战心,于是便欲退兵,待来春冰开再战。
正当后燕军队处境艰难,进退维谷之时,这边拓跋珪则已安排停当。
此时拓跋虔已闻风率众而回,拓跋珪便命其与拓跋仪各领二万骑兵,分别驻扎在河东、河北,又使略阳公拓跋遵领七万步骑悄悄绕到燕军东南,阻其退路。
燕军和魏军在五原隔河相持近月,慕容宝所带燕军已从骄兵变为羸兵,兵无战心。
燕将慕舆嵩听信魏国谣言,以为慕容垂真的已死,遂纠合部将作乱,欲立慕容麟为帝。其事情败露,慕容宝将慕舆嵩等人诛杀,由此便与慕容麟两人互相猜忌。
燕军支撑到十月底,此时五原已是寒风凛冽,军士挨受不住酷寒,相继有人冻死。慕容宝无奈,于是下令烧掉渡船撤军。
慕容麟:因何要将渡般尽皆焚毁?
慕容宝:为大将者,须知天时。今黄河尚未结冰,魏人若夺船只,渡河追击,奈何?
慕容麟闻此,便不再言。于是慕容宝下令烧毁船只,其后便不采取任何防备,亦不设斥候巡哨,只顾率军一路向东撤去。
拓跋珪陈兵北岸,眼见燕军南撤,因无渡般,果然并未追击。只欲待以河南伏兵击之,得其燕军辎重而已。
不料待燕军撤退后第八日,天气突变,刮起暴风,河水一夜间迅速冻合。
拓跋珪闻报,大喜过望,命令留下所有辎重,点起二万精锐骑兵,全速涉冰冲过黄河,朝着燕军撤退方向追击。
燕军到至参合陂,天已傍晚,忽有大风平地而起,卷起一道黑气,犹如长堤,自燕军身后而来,罩住整军。
随军沙门支昙猛和尚顿觉不安,遂向慕容宝进言:狂风暴虐,乃是魏兵将要到来征兆,将军宜遣兵抵御,并使猛将断后,以备不虞。
慕容宝满以为魏军早被抛在河北,只笑不答。
支昙猛再三请求,慕容麟在旁听得不耐烦,气呼呼说道:以太子殿下神武,我军强盛,足以横行沙漠,小小索虏岂敢远道追来?应将此和尚斩首示众,以消众军顾虑!
支昙猛闻此,忽然痛哭流涕道:昔秦王苻坚拥百万雄师,却大败于淮南,正是由于恃众轻敌,不相信天道之故也!
司徒慕容德见此情景,亦劝慕容宝道:可怜支昙猛一片忠心,且派将断后,亦不为过。
慕容宝见叔父也如此说,于是从之,乃命慕容麟带三万骑兵殿后,以防万一。慕容麟却不信支昙猛胡话,虽然应诺断后,只放纵士兵四处游猎,不做防备。
镜头转换,风沙漫天。
魏军此时早已渡过冰河,昼夜兼程、连日急行,在后追赶。
乙酉日,魏军终于暮色中追及燕军,赶到参合陂西。当时燕军已经止步,在参合陂东蟠羊山南依水扎营。
拓跋珪发现燕军近在咫尺,遂连夜部署进军,命各将领分别带兵,士兵衔枚,战马束口,暗暗向燕军靠近。次日平明,魏军全部登上山顶,脚下便是燕军大营。
燕军只顾一夜好睡,却不知魏军夜间大至,已经合围。
日出之时,燕兵方起,缓步走出营寨,将要到河边洗漱。忽抬头时,徒见北魏军已经在山顶严阵以待,不由惊恐万状,手指参合陂山顶,呼喊起来。
魏主拓跋珪举刃代替军令,号角迭起。二万精骑以排山倒海之势,居高临下展开攻击,鼓噪喧天,纵马杀入燕营。
燕兵大乱,纷纷逃入水中,人马相互践踏,踩死淹死者数以万计。
慕容宝大怒,亲掣宝刀在手,引数百骑在后掠阵,督促大小三军拼力死战。
两军相合,正激斗间,忽听燕军西南角上数百面战鼓齐鸣,魏将张衮引军滚地杀来,便如虎入羊群,勇不可当。燕兵大乱,不可遏制。
慕容宝慌欲引兵回寨,见营寨已被魏将叔孙建率兵从后路抄入,尽行夺了。
燕兵无营可归,腹背受敌,不能抵挡,于是四下溃散。
慕容宝走投无路,便欲拔剑自刎。只听西南角上金鼓大震,却是慕容麟与慕容农引兵杀入阵中,前来保驾,漏夜保着太子奔走,平明逃至西平。
奔走一夜,平明回顾左右,尚有余部四五万人。
慕容宝顾谓慕容麟与慕容农道:参合陂之败,非战之罪,乃天意也。若非黄河冰冻,魏奴其能渡河以袭我乎?今存数万之众,当回中山整军,来春必报此大仇!
二人称是,颇赞太子志气非凡。
正言说间,忽听前面一声炮响,伏兵四起。抬头看时,为首者乃是魏略阳公拓跋遵。
拓跋遵挥师列阵,叫道:秦魏王之命,在此恭候经月,太子缘何今日方才来耶?
慕容宝大惊,急使慕容农断后,自与慕容麟夺路而逃。
燕军本已力尽精疲,见前方有大军阻截,最后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四五万人大部放下武器,跪地求降。慕容农勉强支应十余回合,引数千军冲出重围。
慕容宝、慕容麟、慕容德、慕容绍等,各自凭着马快,这才捡得性命。
慕容宝狂逃百里,见后面终无追兵,这才稳定心神,对慕容麟说道:想我高祖皇帝当初创业之时,亦不过数千人马,致有如今基业。今若得回中山,必集举国之兵,报此大仇。
诸将称是,但已东倒西歪,在马上坐立不稳,饥困交加,只盼倒头便睡。
至若整兵报仇,那是睡醒之后,再发春秋大梦罢咧。
慕容宝见诸将应声了了,自己在马上扬鞭大笑,状若鬼哭。忽听左侧金鼓大震,号角频催,一彪人马从斜刺里赶来,为首大将,正是魏陈留王拓跋虔。
拓跋虔奔至近前,在马上高声叫道:这一夜打得如此热闹,俺这丈八蛇矛尚未开荤。慕容宝小儿休走,速将首级留下,便放尔等回去中山!
众人见之大惊,无不失色。
慕容农打点精神跃马上前,与拓跋虔力战十余回合,气力不加;慕容麟向慕容德使个眼色,二人分从左右包抄而上,三战拓跋虔,亦不能胜;陈留悼王慕容绍见之,厉吼一声,挺大铁戟加入战团,四人围住拓跋虔厮杀,战够八十回合,不分上下。
拓跋虔将手中丈八蛇矛丢开解数,指东打西上磕下压,力战四将,精神愈长。
慕容宝见之大怒,亦掣宝刀越阵而出,意欲上来助战。
拓跋虔见对方战将愈来愈众,奋起神勇,趁慕容宝尚未加入战团,隔开四般兵器,大喝一声,一矛将慕容绍挑于马下,复一矛扎死。
慕容宝魂飞天外,不敢靠近,只得在圈外急叫呐喊。
正在此时,后面战鼓如雷,号角连天,魏军遮天价围裹上来。因此燕军大乱,各自逃生,尽抛下主将不顾。
慕容德等见军队溃散,无心恋战,只得隔开兵器,冲开血路,各自奔走逃生。
拓跋虔率众追杀,深入燕境,尽夺燕军剩余辎重而还。
慕容宝终见魏军退去,遂命扎下兵营,整点部众。闻报死伤九万八千,四五万人被俘,慕容绍战死,其余被俘文武将吏数千人。丢失全部兵甲粮货,辎重无算。
此时北魏大营,诸将亦各报上战功:斩获无算,尽得敌国军资,武器满库,可资国用十年,燕太子慕容宝等仅以身免逃归。
拓跋珪大获全胜,引兵还师。因从燕军俘虏中挑可用之才留之,其余战俘欲悉数发还衣物粮食,遣送回国,借以招揽中原人心。
中部大人王建谏道:燕国此次倾全国之力前来,我军侥幸取胜。不如杀掉降卒,使其再无可用之兵,则其后发兵南下,灭之易如反掌也!
诸将并起,皆附其议。
拓跋珪:若从公言,恐将陷孤于不仁不义之地也。
最后竟从诸将所请,遂将五万燕俘尽行坑之。又命打扫参合陂战场,敛葬燕军众尸,筑成京观以归。
慕容宝等逃回中山,向父亲慕容垂陈述参合陂失败惨状,痛哭不已,再三要求复仇。
燕主慕容垂听罢心痛如绞,只是叹息流泪,摇头不允道:某平生所积,被你毁于一旦。便使你再去报仇,又焉能翻盘得胜?(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