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五）医药费

“我先回去，赶上午的三四节课了！”

刚结束完说教，肖航看看时间，向两人阐述事实。

“我们也一起回去！”嘉嘉弱弱提议道。

“嘉嘉，源源现在还不能乱动。我上午一二节没课，二三节可是有课的！

你上午晨练后就没课喽。别以为我不知道，就在这好好待着！”

“我……”

嘉嘉想说什么，被肖航提前出声打断。

“也不能带着源源乱跑！你现在实在不能让我放心。

等上午一二节下课后，小雨和南百绘就会来接你们。那时候你们再一起回去，我才安心。

别在那里转眼珠子，想歪点子！再给源源添麻烦，这周六的计划就取消！”

被看透的嘉嘉吐吐舌头。

肖航转头望向刘源：“源源，你上午的一二节课，南百绘已经给你请好了假。你们专业三四节没课，你就好好休息一下。

下午的课，如果感觉没什么问题，就让嘉嘉扶你过去。她力气大。”

“你说谁力气大！”不理会抱怨的嘉嘉，肖航继续道。

“还有病好后，记得去辅导员那里填一下家庭信息。没有你父母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

下次再遇到什么情况，学校还是没法联系上你的家人。”

『家人。哼哼。

家人。我的父母与哥哥吗？联系他们，倒不如死在外面最好。』

事实上。

报道时，辅导员有让刘源填紧急联系人通讯表。不过刘源以一时忘记号码为由，拒绝填写。

她不想和那些人再扯上什么关系，哪怕那些人是她的父母兄长。

“就这样喽！嘉嘉！一定不要乱跑。一定要等南百绘与小雨来接你们！医药费什么的我都搞定喽，到时你们可以直接离开。绝对不要乱跑！嘉嘉！嘉嘉！”

“嗯呐！”伴随嘉嘉不情愿地答复声，肖航背好黑底蓝曼陀罗纹背包，离开了房间。

肖航一离开。

嘉嘉嘟着嘴向刘源述说，对肖航的愤慨。

“哈！源姐。你看！他居然凶我，还对我发我脾气！好过分耶！”

刘源不解。

“他在发脾气吗？不是和平常一样吗？

往常你还会笑着继续凑上去，刚刚怎么耍起小性子来了？”

“不一样！”嘉嘉情绪激动，狠狠地咬咬牙，然后才解释道。“往常他哪怕知道我的下文，也会好好听我说完，不会打断我的话。

如今不由分说地打断，那就是在不满，就是在发脾气。

至于嘛！不就损失一丢丢血嘛！我运动擦伤时流的血，都比那点多。

你都不介意，他不停追究个什么劲呀！

……”

嘉嘉的抱怨、发脾气，在刘源看来，更像小孩子撒娇。

对如今的她而言，撒娇是一件极其奢侈的行为。

撒娇是有依靠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两位姐姐出嫁，如今的她，已经没有，能撒娇的所在。

小时候的刘源，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爸爸脾气暴躁，虽然妈妈性格懦弱。虽然哥哥被爸爸妈妈惯得目中无人。但是她有两个姐姐。

只要有两个姐姐爱护她，关心她，陪伴她。刘源就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大姐嫁人时，刘源还是个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大姐在她上学期间嫁了人。之后从未回过刘源父母家。

对于大姐的消失，刘源时至今日依旧没什么实感。

那时刘源偶尔向二姐问起大姐。二姐总说大姐嫁人后不回来，证明她过得很好。

逐渐理解大姐在一种被称作“嫁人”的状况下，去了一个很幸福、很快乐的地方。自己长大后，也会去那个地方陪大姐后。刘源也就不再提起大姐。

长年在姐姐们的庇护下，二姐说啥，刘源也就信啥。对美好婚姻的憧憬，想当新娘的想法，也在那短短几年萌了芽，扎了根。

大姐嫁人后的那几年，因为有二姐在，刘源并未感到难过。

甚至被刚刚陷入恋爱，满心喜悦的二姐感染。为大姐能早早逃离父母家，开心过很长一段时间。

对幸福婚姻的憧憬，对美好爱情的想法，来源于二姐，也因二姐而改变。

伴随二姐恋爱的失败，婚姻的末路。

刘源被二姐“恋爱的日光灯”，呵护成长的稚嫩花苗，刚刚破土而出。还未见到真正的“爱情阳光”，便枯萎腐败。

二姐远去消失后，留给刘源的，只剩一败涂地的婚姻观与仅剩父母哥哥的“家”。

刘源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反感这个“家”。是自己变了，叛逆了？还是父母哥哥变了？

或许谁都没变，只是成长了。

如今，刘源成长了。

一直以来，唯一关心刘源的两个姐姐已经远去。她再也没地方撒娇。

所以刘源觉得，现在不停发脾气的嘉嘉很幸福。即便嘉嘉在生气，即便关心她的肖航，是个轻浮渣男。

但嘉嘉有人关心，她是幸福的！

“好羡慕你们！能如此了解对方。”

刘源将自己的羡慕之情脱口而出，换来嘉嘉由怒转喜。

“当然，我们初二时开始就一直一个班。我多多……我多多……”

嘉嘉又开始“多多”、“多多”地，讲述她与肖航的过往，炫耀她眼中最好的男性。

刘源心中思续，则逐渐从各种感慨，转为对现实的思量。

对现实的种种，最让他惦记的东西是——医药费。

昨天交完班费后，如今的她，身上的钱少得可怜。

虽然肖航已经帮她付了医药费。但是自己就医花的钱，终归要自己付清的。

为了搞清楚价格，刘源向许嘉怡询问。

嘉嘉不愧她大大咧咧的性子，完全一无所知。只道凡事都有肖航一手操办，劝刘源不必操心。

见嘉嘉如此不管事，一心只想着肖航。

刘源确信了一件事——这样的嘉嘉在肖航面前，根本没有一展雌风的立场。

刘源没有手机，同样没有电话号码。于是借嘉嘉的手机联系肖航。询问有关金额。

肖航发来一堆凭证收据。

总的算下来，救护车费、急诊费、挂号费、检查费、速效针医药费、点滴费、器材费……林林总总算下来，没有刷医保卡。

小数点前“974”的三位数字摆在刘源眼前。

肖航虽然没有贴心地抹个零，不过很大方地表示，全部都是他垫付的，债主只有他一个，他一时不缺钱，让刘源不用着急，等病好后慢慢还，时间久点也没关系。

肖航发来的种种消息，刘源费了好久才消化完。

因为她看到肖航算出的总金额时，整个人都傻了！

974华民币——比刘源四个周的生活费还多。

刘源不想找父母要，也不敢找父母要。她也不想承肖航这份人情。

可这个数字巨大到，令刘源惶恐。

之后肖航食堂、宿舍、教室……传递过来的点滴关心，更令刘源不安。

『大姐二姐，怎么办？小源好像也要被坏男人骗了。』

刘源打定决心，要偿还债务，要与肖航断绝往来。

为此，她周末回家时，向父母低了头。

听着父亲不由分说，责备她喝酒学坏。母亲遇事便不知所措的无助哭泣声。

刘源忍着地板传到膝盖的冰凉、后背、手心、胳膊，传来的火辣疼痛。

毕竟是姑娘家，刘源父亲体罚也是有所分寸，没有打她的脸。

刘源终撑过父亲消气，解释清楚缘由，在许下一堆听父母话之类的空泛承诺后，得到父亲大骂“女的都是赔钱玩意”气愤撒下的六百元。

医药费已有大半，至于剩下的，刘源只能靠自己努力。

刘源开始兼职，早晨第一节上课前，在商场超市将商品摆上货架，晚上在餐馆收桌子、洗餐具……

这些都是私人性质，躲避所有人的兼职。

众人唯一有知晓途径的，只有通过学校渠道。周末在咖啡厅端杯碟的固定兼职。

这样忙碌的生活中，灵心慧性的刘源渐渐发现，世界仿佛不是以前在家中认为的那样。

『或许开学第二天，老师说得没错。

璀璨夺目、欣欣向荣的未来或许真的存在。

她也能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就像那人一般耀眼夺目。』

……

肖航对刘源而言，是憧憬。

所谓憧憬，就是要触手可得，又遥不可及。

如阳光，如海平线，如风，如云。

在刘源眼中，肖航就是如此的存在。

宿舍嘉嘉总是会提起，校内偶尔会见到，教室有时会对上视线，食堂时常见面，校外也巧合得偶遇一两次。

不经意间，肖航总会出现在刘源身旁。

刘源总能一眼在人群中发现肖航的耀眼身影。

肖航看似如此触手可及，实则刘源时刻清楚，他离她很远。

宿舍提起，有“肖航首席狂热分子”嘉嘉主导言论；校内遇到，两人只是简单打声招呼；教室对上视线，刘源会马上挪开视线；食堂见面，没法提出话题的刘源只能埋头吃饭，机械地应和旁人。校外偶遇，不知从何说起的刘源，只得任人流隔开两人距离。

这段距离，看似极近，实则隔了一个世界。

他有她没有的东西，她有他不知道的事物。

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仿佛是没有交集的平行线。没有改变的话，将不断延伸下去。

直到那一天，刘源的线起了一丝波澜，路过肖航所在的平行线。

那一天，来得很快。去得更快。

开学第十二天一早，刘源在舍友苏醒前离开宿舍。

她心情复杂地撑着伞，向往日清晨兼职的超市走去。

到了超市门口，才看见暂停营业的通知。

原因是轩辕历4713年第14号超强台风SuperTyphoonMeranti（末燃帝）将登陆鹭岛，政府启动重大气象灾害（台风Ⅳ级）应急响应。

刘源在暴雨中摸出手机。

电话卡是在学校激活的优惠校园套餐，手机是找拥有三部手机的小雨，借来的大前年新款发布的Apple。

刘源笨拙地点亮屏幕，这才看到一片红点——关于台风登陆的短信、学校通知、工作时间变更通知……

如果昨天星期天，她在咖啡厅兼职过后，有在意身边，除肖航外的其余消息。

她绝不会错过，这个影响全市的重大自然灾害消息。

然而，昨天下午，意外得知的一个有关肖航的消息。令她魂不守舍到现在。

刘源将伞收拢侧移，仅遮好从小雨那里借来的手机。

任凭冰冷的暴雨冲刷身躯。

『原来你并不是那么遥远，原来你也很平凡。

感受过同样的痛苦，我是不是也能变得像你一样耀眼？

我这样做，是不是就能感受到——你如今的悲伤？』

昨天，刘源听到一个有关五年又十五天前的事故，一个发生在五年前8月27号的故事，一个肖航记不起又忘不掉的人，

一个名叫“肖莹莹xiāoyíngyíng”，总被肖航故意读错发音，唤作“肖莹莹xiāoyīngyīng”的人。

听说那年肖航13岁；

听说那天也是这样强台风来袭前的状况；

听说那天也刮着这样的台风；

听说那天也下着这样的暴雨。

『那天，你淋了多久的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