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本事弄死我
到达医院的时间是下午两点。
急救室的灯一直亮着,晃的袁朗心慌。
他把沈笑抱回去的时候,压根没想到她伤的这么重。
回到别墅,她一个人去了浴室,十几分钟都没出来。他有点急了,进去看了一眼。整个浴缸都是血红的水,沈笑的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他是哆嗦着手打的120,等120的时候他拿了衣服,根本不知道怎么给她穿上。
前胸后背扎满了碎片,胸前、胳膊上大片的烫伤。腰上有被掐过的印子,紫黑紫黑的。
拿了件宽松的睡衣,好不容易把她包了起来。雪白的睡衣立时被血染的斑斑驳驳的。
“她怎么样?”卓曦冲到医院的时候,外套都没穿,气喘吁吁,是一路从停车场跑过来的。
“不知道”袁朗坐在急救室外的座椅上,手里拿着刚才裹沈笑的白羽绒大衣,上头血迹斑斑的。
“去叫院长”卓曦冲着身后跑过来助理说。
“是”助理应了一声,先把手里的外套给卓曦披上,就赶忙往楼上走。
没十分钟,院长领着几个领导就下来了,看见卓曦急忙走上前恭维。
卓曦也顾不上了,直接就问里头是哪几个医生,什么科室,接诊的细节。院长也是个高效率的,很快弄清楚了情况。
礼貌的回应了几句,卓曦拨通了任蕾的电话。
那会儿接到袁朗电话,说沈笑出事的时候,他正在上庭,顾不得主顾和法庭的颜面,急急的就冲了出来。
路上的时候,他给任蕾打了电话,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任蕾是帝都最好医院X院的副院长。
卓曦交代清楚了情况。
任蕾按照卓曦的交代,安排了几位专家以及主任医师,就等着沈笑,只要一稳定,立刻接诊。
沈笑的情况不算复杂,就是外伤有些严重,碎瓷片扎在了前胸后背,许多都是嵌进去的。烫伤的面积也很大。
在被医生确定了生命体征稳定后,卓曦带着沈笑去了X院。
接诊室,几位专家主任为沈笑做了详细的检查。
任蕾陪着卓曦,袁朗安静的坐在一边等结果。
“任副院长,赵主任说,最好让妇科的李主任来一下”护士从接诊室出来,有些凝重的对任蕾说。
“什么?”卓曦腾的站了起来。
“我马上去安排”任蕾拦着卓曦,对小护士点了点头。才转头对卓曦道“你别急,医生都在里面”
“你去安排,我在这等着”卓曦的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
任蕾匆忙离开后,卓曦缓步走到袁朗跟前,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了起来“说”充斥了怒意的语气。
袁朗伸手拨开揪着领子的手“不是我”
“是谁?”卓曦的拳头攥的咯吱响。
“我不知道”袁朗懊悔攥紧了手里的衣服“上午,我陪着她去喝茶。有个人把他叫了出去,说是先生请她去八号房间”他转过身,拳头狠狠的砸在雪白的墙壁上“她去了两个多小时。我当时就应该去看的”
“先生?八号”卓曦皱紧了眉头,咬牙切齿道“是他!”
他紧皱着眉头,浑身充斥着怒意,好半天,深呼出一口气,从兜里拿了电话,拨了出去“小齐你立刻飞纽约,向法庭申请禁制令,禁止宁斐再靠近沈笑。同时安排小楚,向帝都高院申请禁制令,内容同上。”
挂掉电话,他有些脱力的坐在椅子上。
沈笑现在的样子,足够把宁斐告到坐牢。可他没办法,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没有办法。
一年前,终审判决。他带着沈笑离开法庭的时候,她对他说,哥,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进法庭一步,再也不想。
那是一桩打了足有一年的官司,横跨了美国与中国。
宁斐的百人律师团队对战他不过十人的律师团队。整整一年,三百多天。因为一桩从未公开审理过的,遗产案。
当时沈笑还不叫沈笑,她叫沈黎。
帝都或许没多少人认识沈笑,可没有几个人不认识沈黎。
沈黎,北方建筑集团老板沈伯雄的女儿。
沈伯雄是个传奇人物,他二十岁时,还是一个小县城的普通的工人,刚刚谈了女朋友,家里还盖不起一栋像样的房子。为了给心爱的人一栋遮风挡雨的房子,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天天自己研究到半夜,最终花了别人家一半的钱,盖成了一栋两间的小屋。
屋子结实、漂亮,也省钱。四邻八家的,有点盖房的活儿就慢慢找上了他。他是个喜欢钻研的人,做事稳重细致。口碑就这么传开了。
沈伯雄二十二岁结婚那年,遭遇了一场地震,县城的房子几乎都塌了,可他盖的房子,一个都没倒下。这一下子他就出了名。
震后重建是个十分重要的工作,他的名字就这么传到了县里工作人员的耳朵里。经过几番的精打细算,他报出了一个真真正正良心的价格。
那一年里,他的队伍从他和几个临时工,壮大到了五百多人,本县、临县以及附近的所有县市区,只要是建筑活,都是点着名的等他来干。
三年里,他从一个毛头小伙,成了身价几个亿的老板。可照旧,天天蹲在工地里,亲自验收材料,确保工程质量。
从盖平房开始,到盖两层、三层、五层,最终,他盖上了摩天大楼。三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是赫赫有名的老板了,身价几乎是数不过来的。可从没见他拿过架子,装过豪客,他花的最大的一笔钱,是成立了一个建筑实验室。实验室有两个部门,一个部门研究建筑设计,为的是在建筑更加坚固的同时降低成本,一个部门专门研发新型环保材料。
从二十一岁盖第一间房子开始,到三十岁,经他手盖的房子,遍布了大半个中国。地点不同,可相同是品质。
他就是一块活的招牌,地方上,愿意把地给他,让他盖,实现共赢。
人们相信他,愿意买他盖的房子,因为质量好。
只要他盖的楼盘,一开盘就是疯抢一光。
就这么,从县城一路盖到了帝都。
三十岁,他的爱妻给他生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取名沈曦。他当时喜极而泣,北方的汉子,不轻易流泪,他不知道怎么感激这个一路陪着她走过来的女人,于是他想到了,把公司改成妻子的名字。
那会儿公司已经在帝都扎根了,也做的颇具规模。更名需要先确认资产,于是他请了在自己写字楼里办公的一家国际会计师事务所,当时也没想太多,就是图了方便。
当数目出来的时候,吓到的不止是会计师,连他本人都着实的吓了一跳。
在中国的地界儿上,光是属于他自己的商用写字楼就超过了百栋,其中包含着在帝都中心的十来栋。帝都、各地省会、一级城市更是有着千多间的铺面。许多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这近十年里,抵账的,应各地邀请他们盖样板的,也实在是太多了。而公司赚了钱,没其他用途就是拿去再盖房,盖了赚了钱,又拿去盖,来来去去的,竟然存下了这么一大笔的资产。他对这些事儿,也不是太上心,他只关心,用的什么材料,盖的结实不结实,设计的好不好,客户是否满意,其余的,他还真是没太放在心上。
会计师坦言,审计过无数的企业,从来没见过如此规模又如此低调的企业。除了开年会人多点,平时都没见过多少人。
沈伯雄不过初中毕业,心里也没那么多的弯弯路路,但他实在,也只用实在人。这些年,风险都抗在他一个人的肩上,所以这企业,完全的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也没犹豫,直接把企业改到了妻子名下。
妻子钱萱知道了以后,也没太多惊讶,她是个很安分温柔的人,能吃苦。他在外的时候,她一个人伺候他父母。后来家里条件好了,请了保姆,但许多事儿,她也是亲力亲为。
企业归了妻子,他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不是一头扎紧实验室,就是灰头土脸的在工地里忙活。钱太多,他也花不上,除了买了幢大房子把妻子儿子父母接到一块儿,平时也没什么开销。
因为审计的原因,认识了会计师事务所的负责人韩其东。韩其东比他大十岁,又是个海归,在他的建议下,他盖起了酒店。
度假的、温泉的、滑雪的,在各大城市的市中心、风景区,一气儿盖了有三十多间。把手里的钱折腾掉的大半。可一转年,数倍的收益又哗哗的进了荷包。
他这人不奢侈,在家吃饭早上还是咸菜馒头粥,比平常人家多不了半点。这日子一直持续到钱萱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女儿沈黎出生的时候足足八斤九两,是个十足的小胖妞。他那会儿已经三十七,在帝都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他听人说,儿子穷养,因为男孩子要知道吃苦、奋斗,所以他对沈曦格外的严苛。同时,他也听说,女儿富养,不能人家给几块糖就跟人家跑了。所以,打沈黎出生起,他就琢磨着,怎么富养女儿。
他不是个会花钱的人。可他八斤九两的小女儿呱呱坠地的时候,白白嫩嫩的,他的心骤然软成了一汪泉水,头一次,在非年会期间,大摆筵席,请了所有人吃饭、发红包。
沈黎真正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沈曦的东西,都值不了几个钱,唯一值钱的,就是书房里的书。
但沈黎不一样,凡是东西,只要她看上两眼,沈伯雄一准儿让人给买回来。
那年,沈曦九岁,她两岁,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有天看见天上的飞机,急吼吼的拽着沈伯雄衣角,“灰机…灰,阿黎,灰”
沈伯雄当天就派人去过国外,一件事,给她女儿买飞机。
有了飞机总得有地方吧,那会儿正好有人抵账给了他一块地,离市中心六十多公里的郊区。他又急急可可的盖了套绵延三公里的宅子,就为了给女儿放飞机。
沈曦那会儿还小,一看妹妹有,他也和沈伯雄要。
沈伯雄直接给他顶了回去,说,你一个男人,要什么就得是自己争取,白手起家你懂不懂?
沈曦那会儿才九岁,怎么能懂。
沈伯雄一个北方汉子,挠着头跟他解释,要富养妹妹,是怕妹妹跟人跑了。
沈曦看了看白白胖胖,扯着他袖子擦口水的妹妹,瞬间就懂了。
沈伯雄又说,你得努力,要不以后养不起你妹妹,妹妹就会跑掉,懂不懂?
沈曦看了看巨大的飞机,又看了看一脸天真的妹妹,狠狠的点了个头。
多年以后,沈曦站在集团顶层的办公室,俯视着巨额的财富,想起了九岁那年父亲的话。
沈曦自从知道的自己的重担,读书都比平时刻苦多了。那会儿刚上小学,和卓家的卓曦私底下偷偷摆了把兄弟。俩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卓曦没有妹妹,所以特别喜欢沈黎。为了每天逗到沈黎,几乎天天长在沈家。偶尔被妈妈叫回家,就会偷偷和沈曦约好,让他带着沈黎去卓家玩儿。
有回沈曦功课没做完,没法去卓家。卓曦舍不得沈黎,拿了块蛋糕把沈黎糊弄的非要跟他走。
沈曦当时就怒了,跟卓曦狠狠打了一架,原因无他,就是嫌他跟他抢妹妹。他就这么一个妹妹,整天娇惯着,居然被他一块蛋糕就骗的差点跑了。
俩孩子打完架,被沈伯雄和卓家的男主人拉倒一起训话,沈曦头一句话就是,不能让妹妹被他骗跑了。爸你说得对,我要努力,我会给妹妹买更多更好吃的蛋糕。
沈曦是个特别有原则的人,他这个原则就是,任何人不能和他抢妹妹,年纪小小就是个妹控。
因为他从小被要求的严格,唯一的那点柔软全来自他那粉嫩可人的妹妹,要是妹妹都被抢走了,他认为自己的人生就只剩下艰苦了。
这事儿过去好长时间,他都不理卓曦。直到妹妹哭着要卓哥哥,他才和卓曦和好。
沈曦和卓曦在二十二岁那年,一同收到了来自耶鲁大学的入学邀请书。卓曦的是法学专业,沈曦的是经济学专业。
沈曦却没能去了。
沈伯雄突发脑溢血去世,去的时候才刚过了五十二岁的生日。
沈伯雄的去世击垮了爱妻钱萱,连头七都没过,钱萱就突发心梗,跟着他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真正的生死相随。
绵延了几十公里的送葬队伍,漫天遍野的白。沈曦抱着父母的灵位,一身白孝。而年仅十五的沈黎,跟在哥哥身后,一言不发,默默的留着眼泪。
早在五年之前,沈曦的爷爷奶奶就相继去世。沈伯雄和钱萱一走,偌大的沈家,就只剩下了年仅二十二岁的沈曦和十五岁的沈黎。
遗产的继承是韩其东帮着办理的,他与沈伯雄自相识起,二十多年的朋友。听到他去世的消息,连夜从美国飞了回来。
沈家的产业没有争议,沈伯雄很会用人。他的去世并没有给集团带来任何的波动。一切照常进行。
沈曦四年前就在集团做事了,课余、假期都是在公司里过的,所以接手并没有什么困难。
他封了沈家的大宅,带着妹妹住在集团总部的一栋复式里。公司的事情多,非常的繁忙,唯一的安慰,是回到家看到妹妹的笑脸。
沈黎被娇惯了十五年,却没有变成蛮横的大小姐。相反的,她很善良,十分的懂事、坚强。父母去世,沈黎都是偷偷的哭,没有在沈曦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每天他下班一进门,就能看到坐在门边的妹妹,她伸着手,扬起红着眼眶的小脸,微笑着和他要抱抱。
他抱着她小小的身躯,想起九岁时的童言无忌,如今,这世上,他唯一不能失去的,只有沈黎。
可惜,这世上的事,谁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