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本藩台觉得李郁是个实诚人

阿芬,是潮州府太公,送来的当地女子之一。长相中上,文静内敛。个头不高,但是很符合朴素的生育审美。赵二虎呆住了,就这么狼狈的看着阿芬,不知道该说什么。李郁挥挥手,示意她先退下。“向前看,把日子过好。他们在地下也会安心的,逢年过节,要惦记着多烧几刀金箔纸。”“李爷!”二虎呜咽。“如果你当我是大哥,就听我的安排。”……赵二虎离开椅子,双膝跪地,咚咚磕了两个响头。“二虎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李郁赶紧起身,扶起他。一时间,兄弟情深,非常的融洽。当然了,以李郁现在的地位,正经结拜是不可能的。只是一种口头的礼遇,相当于,顶头上司和下属,在酒桌上称兄道弟。下属要及时表达出感激之情,但是不能真当自己是上司的兄弟。更不能在公认的给上司“当孙子,当走狗”的下属面前,炫耀地位。因为从血缘角度来讲,孙子,宠物都是自家人。比兄弟这般的外人,近多了。以上,赵二虎是不会想到的,所以省略了许多的烦恼。……码头工人互助协会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个组织,一定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赵二虎走了,乘坐一艘漕船,返航去了长兴。船舱内,积满了煤灰。“你们天天运煤”“每天一趟来回。船都压得快沉了。”“你们漕帮,也听李爷的”“可不嘛,拿李爷的饷,听李爷的话。”船老大是个中年人,很健谈。他一边注意风向,一边说道:“这一个月,我就拿了5两饷。比替朝廷运漕粮可舒服多了。”旁边几个水手,也嘿嘿点头。看来,他们对于目前的生活待遇,很满意。赵二虎乐呵呵,直觉得李爷是个有大本事的人。跟着他混,准没错。而新苏帮当家的,谭沐光就看的深远多了。他对于李郁的感觉,是敬畏!以工代赈,一下子就收拢了无数人的心。漕丁们原本是不太服气的,在拿了一个月的饷银后,口风就变了。许多人觉得,上头多个大当家的也不错。马上过年,手头就活泛多了。烧酒,烧鸡,新衣服,都有指望了。……而且,谭沐光的“捞人请求”,也满足了。捞人请求,原本就有“试探”的意味在其中。大约,彼此心里都是清楚的。恩人的儿子,犯的是斗殴杀人的重罪,竟然就这样走出了大牢,而且是吴县的差役,亲自送来的。如此荒诞的结果,说明了一个问题。李郁,他真的打通了苏州府的衙门。此人,所图甚大。以谭沐光的心智,看的出来,李郁不会安稳做个地方豪强。至少,是想效仿割据土司。他沉思了许多天,拒绝合作,新苏帮会被连根拔起,斩草除根。去官府告发,姑且不提对不起江湖义气。恐怕官府也不会信自己,反而会告知李郁。结果,还是一样。那就只有一条路可选了,忠心跟随李郁,一条道走到黑。傍晚时分,谭沐光走下河畔,看着结了薄冰的河面。轻轻的踩了上去,他望向黑漆漆的天空,默念道:“我这一生,如履薄冰。”“老天爷如果有灵,就保佑我走到河对岸。”“若是中途冰层断裂,那就是我的命。”冰层,发出吱嘎吱嘎的动静,令人牙酸。……一个在河边收网的汉子见了,惊呼:“危险,这是上午才冻上的。”然而,谭沐光依旧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对岸。才大声的吆喝道:“没事,我有数。回去吧。”他随身带了火折子,走到河神大庙,虔诚的点燃了蜡烛,跪拜了许久,罗教的神,前明创始人罗清塑像静静的盯着这个后辈,不知是否给了他什么指点。总之,谭沐光是彻底下定了决心,以李郁为尊。无论漕帮内部的老头子们是否认可,苏帮,都要唯李郁马首是瞻。次日,他就主动拜见李郁,奉上了花名册,历年漕粮记录,沿途航行日志。同时,提出苏帮内部混乱,船只陈旧,请求李家堡,派驻精干人员,帮助修缮,增添新漕船。对此,李郁全部一口应承,并把谭引荐给麾下新增的征粮大户。明年的粮,怎么征,怎么运,需要好好说道说道,拿出一个方案。……进入腊月,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所有的工程,都停了。苦力们躲在胥江码头,留给他们临时休息的仓库内,喝水聊天。炉子里,熊熊燃烧的蜂窝煤,散发出热量。“开了,开了。”一人把烧开的生铁壶挪开,倒入大海碗。碗底的少量茶叶,顿时舒展开,“喝吧。”众苦力们,陆续端起碗,捧在手里感受着热量,小口的喝着。窗外刺骨冰冻,屋子里却是很适宜。一人掀开帘子,走进屋内,“虎爷,您来呐。”“是啊,这天儿真冷。”“这大冷的天,码头几天也来不了一条商船。您这是去哪儿啦”“给家里囤点煤,囤点米面,肉。”“虎爷真会疼人。”众人哄笑,10天前,胥江码头工人互助协会的副会长赵二虎办婚事。苦力们派了代表,去喝了喜酒。李郁出于某种考虑,没有参加,但没有让麾下骨干分子参加,只是私下给那女子,阿芬备了一份嫁妆。嫁妆很有分量,足够让赵二虎俩人,过上3年的舒坦日子。三间一瓦到顶的屋子,就让苦力们眼馋不已。背后,个个都说虎爷好福气,娶了个富女。而且,这女子双亲皆无,有情有义,嫁妆丰厚。简直是婚恋市场上的独角兽。……苦力们把今年的好运,归结于协会,还有李爷的仗义。因为,王六、赵二虎是当着众人的面,拜见了前来巡视的李爷。提出了希望借一间空仓库,给趴活儿的众人休息御寒的请求。苦力们很惴惴,觉得这个请求太过分了。李郁却大手一挥,将食堂,和仓库都暂时借给苦力们猫冬。只有一个条件,每天傍晚离开前,必须打扫干净。苦力们非常珍惜这个待遇,每天自发的大扫除,地面,墙面干净的吓人。就差把屋顶掀开,清清灰了。布政使朱珪,黄知府,和一干属员,冒着风雪检查了运河沿线已竣工的部分工程。赞不绝口,一致认为,李郁是真上心了。抽查的4处河段,3处驳岸,还有御道,全部合格。“朱大人,您老觉得怎么样”“非常好,前面就是胥江码头”朱珪站在官船舱内,指着岸边说道。“正是。”“黄大人,咱们也去瞧瞧”“好。”一行人,刚抵达胥江码头,就看到仓库里呼啦啦冲出了几百号苦力,跪在雪地里。……“这,这是”码头的小吏连忙解释道:“寒冬活儿少,苦力们都躲在仓库里烤火,喝茶。”“听说大人们来了,诚惶诚恐。”朱珪是知道民间疾苦的人,问道:“他们一天的工钱,够喝茶吗”小吏低声说道:“乃是李爷心善,瞧着这些人可怜,免费暂时借给他们猫冬的。”朱珪大为震惊,挥手让众人让开道路,他走在前面。看到了那一溜海碗的茶水,燃烧的煤饼,大为震撼。又忍不住去挂牌的苦力大食堂巡视了一圈,恰好,是午饭时间。他对于一文钱套餐,十分的满意。并从袖管中取出2枚铜钱:“给本官和黄大人,各来一份。”“黄大人,赏脸否”……黄文运哈哈大笑,掸去袍上雪花。接过一双筷子,大声道:“朱大人可能不知,就这样的饭食,黄某在年轻的时候,做梦都吃不到。”说罢,接过一海碗陈米饭,筷子戳着两个窝头。先顺着白菜油渣汤,狂喝了一大口。“黄大人,味道如何”“汤里有油,有盐,夫复何求”朱珪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挽起袖子,颇没风度的开始用餐。黄文运正当壮年,吃的干干净净。而朱珪,毕竟年纪大了,歉意的把两个窝头收入袖中:“粒粒皆辛苦,留着老夫明日早餐再用。”他是真的吃撑了,因为不好意思剩饭,干完那一大碗米饭,堵到了嗓子眼。站着缓了好一会后,他才感慨道:“李郁,是个实诚人。”“老夫的教诲,他是全听进去了。”作为一个相对清廉,同时又谨慎忠君的人,朱珪太了解大清是个什么模样。对上,他要不折不扣的满足乾隆的所有要求,对下,他知道百姓已经很苦了,除皇权负担外,他不希望再给百姓增加任何负担。如此一来,他就是个矛盾体的结合。只要愿意干事,贪的不是太过分的同僚,他都能和光同尘。在这种心理下,他对于李郁的观感极佳,也就很好理解了。说曹操,曹操到。食堂的帘子掀开,李郁进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气,还有风雪。摘下皮帽,拱手道:“诸位大人,在下来晚了。”……朱珪是个厚道人,第二批押解银子进京的时候,他的一封密折也跟着进京了。清廷历任皇帝都爱用密折制度,乾隆更是如此,不仅各八旗驻防将军,总督巡抚,三大织造有权上密折。甚至连布政使,按察使一类的,不少也拥有密折权。表面上,是对臣子的殊荣。实际上,是对地方的不信任,把牵制发挥到了极致。皇权,高高在上。通过密折,了解公文上可能未提及,甚至是刻意隐瞒的地方事务。朱珪的这封密折,很客观的描述了苏州府最近的大事,末尾话锋一转,对运河沿线工程大加赞许,并提到了李郁的名字,就一次。说他是地方义民,勤勤恳恳。朝廷理应嘉奖。而与此同时,福康安一行人,也出京了。他带了20多个随从扈卫,一路骑马南下。作为巡抚一级的官员,他原本是可以坐官船,从通州一路坐到苏州府的。这是最舒服的长途出行方式。然而,他嫌弃太慢了。冬季,枯水期,庞大的官船从通州到苏州,路上至少25天。而骑马,仅仅花了11天。……甚至,当苏州府官吏收到驿站快马消息,新任巡抚大人出京。2天后,又收到了加急驿传,巡抚大人已过了扬州府,在仪真港登船了。黄文运一下子跳了起来,毫无风度的大喊:“快,快快,所有的迎接工作都要加速。”“抚台大人最晚两天,就到了。”这一天,一府三县的官吏们,都忙的脚步沾地。工作量太大了,要派出探马,了解巡抚的具体抵达时间,地点。要准备欢迎的鼓乐,仪仗,红毯。本府官吏,士绅,要到场欢迎。途经道路,要清扫,要净街,要警戒。要安排接风宴,下榻处。还要准备土特产。这一切结束后,按照惯例,巡抚还会单独召见许多人。大清的规矩,就是这么的繁琐。黄文运忙完一天,靠着椅背和夫人抱怨说:“世人不知,这当官第一要务就是有个好体力。”“否则,你就是文曲星下凡,人脉通天,也扛不住这迎来送往的繁琐。”黄夫人笑道:“幸亏你年轻时候,是吃过苦的,有底子。”“哦”“奴家听说,朱大人已经累趴了,大约是偶感风寒。”黄文运叹了一口气:“这一天冷风吹下来,本官都觉得头疼欲裂。更别提朱大人那个年龄了。”……正聊着,突然管家在窗外,小声说道:“老爷,城守营游击胡之晃求见。”“他来做什么”黄夫人疑惑道。“夫人,你且暂避。此人必须见。”作为李郁的心腹,掌控2营兵马的老胡,还是有点分量的。他一进门,就单膝跪地:“拜见府尊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要事”“老胡是个粗人,就想问一下,巡抚来了,城守营以后归谁节制”这个问题很敏感,黄文运的笑容也收了,一言不发。他静静的看着这个粗人,猜到定有后话。果然,老胡一抱拳:“城守营,愿以府尊大人马首是瞻。”“好,好。本官没看错人。”黄文运又温言劝慰了一会,亲自把老胡送到了门口。这已经属于破格的礼遇。绿营将官不值钱,在文官们的眼里,一个总兵才值得抬眼看一下。“夫君,此人倒是有良心。”“唔,只怕是有李郁那小子的指点。”黄文运确实精明,看人很透。黄夫人愣了一下,还是说道:“奴家觉得,李小哥这人不错,仗义。这世道,像他这样的人不多了。”“是啊,本官亦有同感。”深夜,黄文运躺着,脑子里依旧在琢磨,李郁如此拼命的编织人脉网,到处是图什么。不过朱珪要给他保举个正经出身,倒是好事。人有了追求,就不容易做出格的事。……此日清晨,府衙门口热闹的像菜市场。黄文运不断的口述命令,将一拨拨人打发到该出现的位置。探马回报,福康安大人,会在2个时辰后,抵达阊门。在此之前,需要布置好所有事务。上千兵丁,差役,肃清了街道。阊门外5里,朱珪,黄文运领衔,小两百号头脸人物,在寒风中等待。雪花,也开始凑热闹了。朱珪不时咳嗽两声,显然是真病了。“老大人,您到那边屋子里暖和一会吧”“无妨,无妨。老夫还行。”黄文运心里叹道,朱珪倒是个好上司,他不狠,不贪,做事很平和,出自公心。圣贤书所说的君子,大概就是这样的吧。难怪皇上器重他。……李郁也在场,作为本府实力人物,今天的这类场合少不了他。一身狐皮大氅,厚底靴子,站在人群中,他并不觉得冷。而周围的几个嘚瑟读书人,已经冻得脸色发青。他和一旁的熟人,潘老爷笑道:“巡抚大人要是午时还不到,今天就得抬走几个人。”潘老爷笑笑,袖中露出一个精致的铜暖炉:“老夫年轻的时候,在塞北奔波,深知如何御寒。”“伯父真人杰也。”“区区商贾,算不得人杰。”“伯父可知,朝廷欲在府城设满城”“老夫和一众朋友,都觉得应当是谣传。”“为何”“天下太平,骤然增设满城,多少商民会因此倾家荡产。”显然,潘老爷子是知道,入关之初每一处满城是怎么来的。圈地,圈城,实际是一样的。八旗将官,马鞭一挥:“从这里,到那里,全部是我们的了。”“通知住在这里的人,日落之前离开。”“算了,干脆别通知了。直接留下做我的包衣吧。”讽刺的是,这些包衣,日后过的还挺滋润。李郁转过头,严肃地盯着潘老爷,半晌,才轻声说道:“不是谣言。”刷,潘老爷红润的脸,一下子惨白。他甚至开始轻微的发抖,袖中的暖炉,也抵御不了恐惧的侵袭。因为,潘府所在的平江路区域,极有可能被辟为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