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众官雪地追巡抚

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潘老爷子有着敏锐的嗅觉,家业危矣。府城四四方方,就这么大点面积。满城,肯定要占据一角,不会低于2成。西面,有诸多的官署,还有最繁华的商业区。满城设在西面的可能性极小。大概率会在东面选址。而平江路这一块,就是最好的选择。富,而不贵!“贤侄,是真的吗”“千真万确。”李郁同情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从他的内心来说,清廷设满城,有益于造反事业。这很好理解,满城落地,苏州百姓民心肯定愤怒、不满。而一开战,他就可以摧毁眼皮子底下的满城,震慑江南。理论上,还可以获得一手情报,对八旗有更深的了解。抓些俘虏,撬开嘴就行了。所以,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甚至是期待满城的。……一骑快马狂奔而来,骑士大喊:“钦命镶黄旗满洲都统,江苏巡抚,福康安大人到。”远处,雪雾滚滚。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福康安,来了。布政使朱珪、知府黄文运,向前两步,跪在雪地:“恭迎抚台大人。”身后,200人齐刷刷的跪倒。福康安摘下避雷针铁盔,又解下面罩,掸去积雪。“诸位请起,随本官入城吧。”他甚至没下马,20几个随从也没下马,就这么在马上客套了两句,就催马前行了。一众官绅目瞪口呆,心里mmp。朱珪叹了口气,对于日后充满了担忧。就算你血脉高贵,出身不凡,客套也要做一下吧然而,更滑稽的事,在后头。福康安一行人速度太快,苏州府欢迎的官吏士绅,大多是坐轿的。跟不上了。……朱珪坐着一顶绿呢大轿,被颠的头晕脑胀。黄文运也差不多,帽子都颠掉了。“停轿。”李郁恰好路过,赶紧让出了他的马:“黄大人,你快赶上。”“好。”时间紧急,黄文运也顾不得客气,打马一溜烟地跑了。留下李郁,在原地捧腹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身后,李二狗带着数名护卫过来了。“瞧清楚了吗”“义父放心,我们几个看的真真的。”“他就是福康安,是皇帝的一柄利剑。你们要牢牢记住他那张脸。”“义父,什么时候弄他”“别急。回去把枪法好好练练。”李二狗笑的很残忍,露出一口白牙。一拱手道:“义父放心,到时候您下令,我保证一枪打爆他的狗头。”李郁点点头,转身对着挑选出来的几人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过些天,我会让人给伱们特意打造几杆精准度超高的火枪。”“属下遵命。”……阊门城墙上,兵丁们目瞪口呆。几十骑在前面狂奔,几百人在后面跟着跑。有坐轿子的,有勉强骑马的,有撒丫子跑步的。仪仗旗帜,歪歪扭扭,整个队伍,稀稀拉拉,拉的老长。许多士绅,品级不高的官吏,为了不在巡抚大人面前出丑。扔掉了轿子,把袍子夹在腰间,按着帽子,在雪地里狂奔。口中呼喊:“抚台大人,等等下官。”如此滑稽的场景,大约是许多人此生未见的。道前街,巡抚衙门口,福康安一行人,齐刷刷下马,摘下头盔。看门的差点傻了,连忙下跪迎接。又过了一会,黄文运骑马赶到,匆匆跑进去。又过了好一会,大堆人马乱糟糟赶到。朱珪从轿子里出来,先呕吐了一会,方在下人的搀扶下进去了。元和知县张有道,出轿子就摔了个大马趴,狼狈的扶着暖帽进去了。震泽知县更惨,奔跑的时候,和常熟知县撞到了一起,俩人头破血流,也互相搀扶着进去了。读书人就不提了,一个个像狗一样,喘气,脸色青灰,额头上冒汗,脚步虚浮。有几个体质虚弱的,已经倒在了大街上,被抬去医馆了。……巡抚衙门内,福康安刚换上棉袍,擦干净了脸。随从们也是如此,看不出太多的旅途疲惫。这些人都是跟着他转战帝国数省的八旗精锐,乃是大清朝当下少有的,未被奢靡风气污染的旗人。“下官黄文运,拜见抚台大人。”“请起。”福康安很傲气,径直就询问了一些他关心的问题。而对朱珪,也仅仅是稍微客气了一点。大约,是看在他年龄资历的份上。论尊卑,不是我福大爷狂妄,在座的各位都不配。……接风宴,吃的也不热烈。因为,福康安总是缺乏笑容,面无表情。即使是面对同僚下属的吹捧,也是淡淡的点点头。他极度瞧不上这些庸碌的官僚,如果能够偷听心声的话,大约是这样的画风:不装了,福大爷就是瞧不起你们,在座的都是垃圾,都是我大清的蛀虫。除了吹吹捧捧,吃吃喝喝,你们还会什么靠你们,这大清吃枣药丸。宴席结束,众人各怀鬼胎,散场回家。黄文运坐进轿内,冷笑了一声。他看出来了,这位新任巡抚的成色。要不了3天,苏州一府九县,乃至整个江苏都会知道。朱珪回去后,感慨道:“福康安如此傲慢,要吃亏的。地方不同于军营,他这一套行不通的。”亲信则是愤愤不平道:“老大人休要管他,待看他出丑。”“老夫倒是无所谓,只要他别拖后月退,误了本省明年的钱粮。”朱珪离京前,乾隆叮嘱过他,金川大战消耗太大,得胜后又大肆犒赏有功将士,国库空虚。到了江苏,一定要督促钱粮。为朕分忧。……朱珪了解乾隆,乾隆也了解朱珪。所以,把他放到江苏布政使任上,是给予厚望的。私下,户部尚书和珅,也和朱珪聊过,暗示过他,赏赐了金川有功将士后,户部银库要见底了。一旦明年再有什么赈灾,河堤工程,又或者,皇上心心念念的巡游江南,朝廷的衮衮诸公,就要集体加入丐帮了。朱珪打死也想不到,第二天,在巡抚大堂,福康安第一次召见4品以上官员,就放出了个震天消息。“本官上任,第一件事是开满城。”哗,在场的知府,道员立即炸了锅。尤其是苏州府的官吏,更是惊讶的表情失控。福康安冷眼瞧着这些人的反应,不耐烦的说道:“在苏州,设满城。是皇上的意思,也是军机处诸位大人的意思。”“诸位大人,谁反对”空气瞬间降至冰点,众人面无表情,拱手领命。“本官再强调几点要求:地段要好,面积要大,城墙要坚固,水井要多,屋子要新。开春后,驻防八旗就会陆续到位。”黄文运拱手问道:“抚台大人,苏州驻防八旗,兵额几何”“500人左右。加上家眷,当在2000人以内。”“下官明白了。”……众人各怀心思,离开了巡抚衙门。耳中还回荡着,福康安的那些话。“除夕之前,选好址。春节一过,立即腾空屋子。最晚三月初一,满城城墙主体必须竣工。”“本官喜欢行军法,违抗不从者,军法行事。”扬州知府,临离开前对黄文运小声说道:“老黄,你的好日子到头喽。”黄文运苦笑,无话可说。设满城,他的担子最重。可以预料,他的官声会臭到堪比下水道。被拆房子的苏州百姓,肯定天天扎他的小人,诅咒他。……“速速把消息放出去,如此大事,不可瞒着百姓。”“遵命。”府衙的差役们,立即化身人形自走大喇叭。半天能耗一碗茶。府城炸了,从勾栏瓦肆,到茶楼饭庄,都在热议此事。所有人的眼神里,都是恐惧,愤怒,不满。若不是因为前两次抓捕反清分子的余威震慑,说不得就要有人当场破口大骂了。今日,不同寻常。就连黑心的差役们,也没有伺机抓人。因为,在这件事上,所有居住在城内的人都是受害者。无论朝廷怎么宣传,满城是个什么玩意,老百姓都清楚。在这一点上,李郁低估了大清的百姓,虽对大事浑浑噩噩,可对涉及自身的事,极度敏感。……他早在半个月前,就从王神仙那打探到了准确消息,并开始应变。300两换一个准信,不贵。今日得空,王神仙也来了李家堡。俩人一边赏雪,一边喝茶聊天。“小2000旗人,都从京城迁来吗”“一半是京城八旗,还有一半是从各地驻防八旗抽调。”“这苏州府,要遭殃喽。”“谁说不是呢。”俩人的关系,早就不同寻常了。所以这些吐槽的话,也照样敢当面说。“胳膊拗不过大腿,再怎么闹,也没用的。”“哎。”李郁突然问道:“皇上何时南巡,可有准信”“圣心难测。”王神仙突然左右观察了一下,确定没人才小声说道:“李爷,你捐个官儿吧。”“芝麻官没兴趣,知州知府,怕是朝廷舍不得。”“我和你说正经的,户部最近穷疯了。监生,不入流的佐杂官,给银子就卖。”“不是年年都在卖吗”“今年不同往年,卖疯了。甘肃那地,光监生就卖了2000个。”王神仙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李郁。好熟悉的桥段,乾隆朝第一案,甘肃窝案!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我好像听元和知县张有道提过,甘肃捐监,拿这银子救灾去了。”王神仙噗嗤一笑,眼神轻蔑:“这里面水深着呢。甘肃藩司那位王大人,厉害着呢。”见李郁不解,他又解释道:“甘肃布政使,王亶望,他爹是前江苏巡抚,家世不俗。”这个名字,李郁很熟悉,于是装作感兴趣,听王神仙吹牛。……“这位王大人,做事如此大胆。朝廷知道吗”“李爷说这话就露怯了。什么是朝廷谁是朝廷”李郁语塞,哑然失笑。王神仙继续说道:“所谓朝廷,可大可小。小到一个人,皇上即朝廷。大,也就是军机大臣加六部尚书,都算在内。”“甘肃的事,朝廷衮衮诸公真无一人知晓我看未必。”“朝廷的诸公做事,都讲一个动机,一个收益。”李郁肃然起敬,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的聪明人,一点就透。”“帮我买几个监生吧,不过不是给我,而是给我的手下。”王神仙眼神复杂,竖起大拇指:“李爷,你这人做事是真讲究。”“人家跟着我混,不就图个出人头地嘛,江湖不是长久事,还是做官儿安稳。”一口气,买了4个监生名额。王神仙笑嘻嘻的走了,回去和他的主子有交代了。临走前,他赠送了一个情报。太湖协,以后不归属绿营建制了。而是归苏州驻防八旗的副都统节制,打破常规。兵勇,则是满汉各半。满兵,来自大沽口水师。汉兵,就地招募。这条情报,是军机处刚下发到兵部和工部的。工部,要负责筹建40条战船,乾隆,是来真的了。……李郁觉得,绳索距离自己的咽喉,越来越近了。乾隆这是不信任绿营,让八旗来镇场子。他觉得,有些事要加快速度了,以防黑天鹅降临,猝不及防。西山岛,众人都在围观水泥试验。除了李郁,没有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10天前,配比不同水泥,砂石,沙子,各砌了一堵厚墙。炮兵,推来了几门3磅炮。众人连忙后退,避免被伤到。李郁笑道:“经过战场考验的,才是可靠的。”“开炮吧。”隔着100米,直接轰击。墙壁上碎屑飞溅,十分壮观。杨云娇在册子上翻阅,看起来,是添加了小石块的墙最坚固。其中,受损最轻微的一堵墙,水泥,水,沙,石子,重量配比大约是2:1:3:7。类似后世的硅酸盐水泥。“老爷,就是它了。”李郁不露声色,挤出人群,耳语说道:“水泥配比,要严格保密。”“明白,奴家会把配料和砌墙的人分成两波。”“找一批方言晦涩难懂的,负责配料。比如温州人,胡建人。”杨云娇忍不住笑了,频频点头。爷在缺德这方面,向来是遥遥领先。……“在长兴煤矿,三山岛,还有东山团练营区,各建一幢试点。”李郁展开了一张图纸。匠人们看呆了,圆形建筑,上面开枪眼,炮口。美术生的自豪感,不容许任何人提出异议。李郁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三层。”“算了,在西山码头旁边,也来一幢吧。”这是小日子炮楼的改进版,砖砌,外层是厚厚的水泥。最上面一层,可以防止3门短管火炮。一开炮,震耳欲聋。还有浓烟滚滚,生存环境非常恶劣。后来,改进了屋顶天窗。增加了排烟设计,空气流通更好。至于说噪音,塞个棉花吧,其他没办法了。考虑到江南地区多雨,炮楼的顶部,有坡度设计。而且,屋檐向前延伸了一些,这样做的好处是挡雨。理论上讲,即使是雨天,一样可以枪炮齐鸣。水泥的凝固时间较长,经过测试,发现至少10天,整体结构才算稳定了。……气温骤降,小水塘已经全部结冰了,虽然说没到坚固能走人的程度。可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新苏帮,或许应该叫苏帮才最恰当。毕竟,漕帮在苏州府,只有一派了。苏帮的漕船,漕丁全部出动,加上李家堡的自有运输船,还有临时雇佣的民船。进行了一次规模空前的运煤行动。船队绵延10几里,一直开进府城。走盘门水城门,百姓们啧啧称奇,却不知接下来会面临什么。短短3天,气温断崖式下跌,城中水井都结冰了。就连太湖靠岸区域,也开始结冰。李郁站在西山岛高处建筑,庆幸他下棋早了一步。府城过冬的煤饼,蜂窝煤,这一趟就算送够了。麾下的几千号人,所需物资也囤够了。西山岛,是核心,自不必说。即使是东山团练营区,还有长兴煤矿,米面肉菜都囤了2个月的量。棉衣,也是人手一件。在这个时代,棉衣是家庭的重要资产。一件棉衣的价格,就相当于一户中等人家一月的伙食费。4000件棉衣,李郁都有些心疼,太贵了。虽然说,这其中有1000多人还不算自己嫡系人马。只是拿自己工钱,给自己挖煤的矿工。但是他坚信,这些人很快就会被融入的。……“阿仁,长兴县那一摊子,你去管起来。”“明白。”“冬季上冻封航,那边没有大将镇守,我不放心。我再给你4个火枪队,1个轻炮队。”杜仁一身狐皮袍,潇洒地应承了下来。赶在湖面彻底封冻之前,他要坐船赶到长兴县,在那里过年。同行的,还有赵二虎。杜仁坐在船舱内,和这位略显拘谨的赵二虎,聊了一会。这一趟,他带上了妻子。杜仁对于这样的安排,心知肚明。他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猜透了如此安排的用意。赵二虎在矿工中,有一定的号召力。若是王六在,他就是小跟班。王六不在,矿工们就会拥戴他。李郁怕万一长兴县有变,杜仁控制不了局面。故而,将此人塞给了自己。另外,矿区有武装150人,刘阿坤那货统领。再加上自己带来的200火枪兵,足够应变了。……腊月已过半,然而府城却比往年少了一些祥和气氛,多了一丝阴霾。因为,知府衙门贴出了搬迁告示。将府城的东北角区域,大约占全城五分之一的面积,划成了满城。其中,也包括平江路。全城哗然,哭声震天。普通百姓也好,富家士绅也好,在这件事面前,都是猪狗。用一位胥吏的话说:“若是其他事都有缓,有的谈。大清朝嘛,事在人为。”“但是满城这事,是国//策。”“死一百人,死一千人,也不会取消。就算全苏州人都死光了,也要推行。”搬迁告示,贴的遍地都是。黄文运一脸扭曲,心烦意乱。福康安也来了,骑马绕了一圈。差役们瞧着锣,吆喝着,用油漆画出了满城的范围。凡是红线以内区域,除夕之前必须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