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无论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

范斯腾少校会做出这样的应对，其实很容易预见得到。

沈七及其同伙，早就料到了事情会演变出这样的一种可能性。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就是要当面送给范斯腾少校一个出击的机会，然后才好在海面上将两条装备完好无缺的武装柯尔维特，完美俘获。

于是法厄同号歪歪斜斜地朝着港外逃走。

猎犬号追了上去。

为了把这出戏演得更像真的，猎犬号一边追赶，一边还冲着法厄同号的方向放了几炮。当然，猎犬号的炮手素质很渣，炮弹全都远远地落在海里。

白雪号假装成完全控制不住场面的样子，歇斯底里地不断变换着旗语，用威胁以及谩骂和诅咒的方式，勒令法厄同号立即停船。

法厄同号当然不会停船，慢吞吞地朝着长崎港外开去。

沈七带着沈福和沈禄两个，在甲板上露面，冲着法厄同号远去的帆影，用中国话破口大骂。

范斯腾少校通过望远镜，清楚看到中国海盗提督已经气得来，肺都快要炸了。

再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范斯腾果断下达命令，全员登上“艾因霍芬号”和“梅森号”，追击逃跑的海盗之中落在最后面的那条船。

他的传令兵已经在之前早一些时候冒着炮火出去传讯，一时还没能赶回来，于是，少校先生亲自冲了出去，带头跑向栈桥的方向。

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发号施令。

分散在各幢宅子里的荷兰人纷纷响应，抄起各自的拿手家伙，跟了上来。

长崎离岛上居住的荷兰侨民还是很团结的，一人有事，八方相助。

海上马车夫败给英国，只是十年前的刚刚发生的事情。荷兰人作为世界上最牛的航海专家，也都不是什么菜鸟。他们暂时还没有忘记七省号曾经的光荣，也没有丢下各自的专业技能。

“艾因霍芬号”和“梅森号”上面马上就站满了人，松开缆绳，起锚出航。

这时候看上去十分愚昧的白雪号船长，终于意识到荷兰人想要跟他来个二打一，仓皇掉转了船头，也朝着长崎港外歪歪斜斜地开了出去。

范斯腾的心，霎时觉得，微疼。

他心疼的对象不是中国海盗，而是那条白雪号。

海上马车夫爱船如命；荷兰人出了名的是全世界最抠门儿的土老抠。AA制的聚餐，在英语里头其实就是：Go_Dutch。“我们去荷兰”，就等于“我们各自买单”。英国朋友的舌头其实也是蛮毒的，一有机会就趁机挖苦他们的盟友和宿敌。

不过，荷兰人的抠门儿并非来自于英国人的污蔑。荷兰哥们儿真的很抠。

你知道那个荷兰人自杀的事吗？他溜进邻居家打开煤气的开关。这是各种姿势的荷兰黑里面，最有代表性的一例。然而，荷兰人对此无力反驳。他们承认自己真的很节俭。节俭其实是美德，这没什么可羞愧的。

范斯腾少校很心疼那么好的一艘柯尔维特，竟然落在一帮根本不会操帆的亚洲笨蛋手里。

真是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少校先生一边指挥着手下前去追赶，一边反反复复叮嘱大家，能不开炮就尽量不开炮，尽可能不要打伤了美腻的樱岛丸号。

他一眼就看出白雪号就是樱岛丸号。他很清楚，这条樱岛丸号的做工、选材，以及综合性能，都比艾因霍芬号和梅森号更好一些。

倘若樱岛丸落在荷兰人手里，就连荷兰人自己也追不上。

落在不会开船的亚洲海盗手里嘛，那就不一样了。

目测着白雪号笨拙转身的动作，范斯腾相信，艾因霍芬和梅森号很快就可以完成预期中的钳形夹击。

艾因霍芬和梅森号几乎是立刻就扬起风帆开了出去。

一个月之前，七爷的那条渔船为了获得起步速度，艰难折腾了那么久之后才慢慢开出天津港。现如今荷兰人的两条柯尔维特起步却如此轻盈，除了因为柯尔维特是风帆时代最优秀的冒险快船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长崎港面向西南方。

长崎港的出口是朝向西南的，天津港却面向东南。

在东亚和东北亚，都是所谓的亚热带和温带季风气候，冬天刮西北风，夏天则是东南风。

东南风刮起的时候，天津港出来的中国渔船，遭遇逆风，寸步难行。

长崎却是风帆时代整个远东最好的天然良港，无论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长崎的船只都可以侧风出港。也就是基于这个原因，荷兰人占据台湾的时候，重点发展的对象是基隆而不是台北。基隆港也是面向西南方。

除此之外，长崎还有一条河，从北向南流入大海。水流带来的助推力，也可以帮助扬帆起航的帆船获得更好的起步速度。这个离岛，也就是这条淡水河冲积出来的结果。类似这样的助力，天津倒也是有的，只可惜克服不了完全逆风造成的强大阻力。

二战日本海军大名鼎鼎的佐世保海军基地，就在隔壁不远。

佐世保的地形跟长崎一模一样，唯独少了这条河。于是在风帆时代，长崎一枝独秀，没人想去开发佐世保码头。要到了后无畏舰的时代，钢铁巨兽动辄数万吨的排量，不再需要借助风力和水流力量，反倒担心起河流泥沙造成的搁浅问题来，那个时候长崎的地位才渐渐被佐世保所取代。

在航海方面，太平洋的难度比大西洋大得多，中国航海家面临的困难，也比日本人更大得多。

沈七心里甚至一度想过要不要索性取代荷兰人，永久性地霸占长崎这个两面顺风还能顺水的好码头，想了想，还是算了。在21世纪和22世纪，日本基本上是个没有战略纵深的弹丸之地。但是在冷兵器时代，日本的纵深还是很可观的，扫荡他们的几个港口容易，彻底杀光他们基本上很难。日本的山地地形实在是相当的复杂。有可能比阿富汗和越南更加复杂。这种对象，很难剿灭。

日本武士的性格又是如此执拗，你抢他一个港口，他们也许会记仇三百年，一直不依不饶地跟你玩忍者飞刀。俗话说，功夫再好，也怕飞刀。所以，还是趁早别打他们的主意为妙。

这时候猎犬号跟法厄同号假装打架，渐渐地越打越远。

白雪号步履蹒跚，中国水手们生拉硬拽的，把繁复密匝的数十条帆索搅得来一团乱，正在笨手笨脚地想要重新理顺。

艾因霍芬和梅森号一左一右的追了上来。

让七爷感觉意外的是，荷兰人这一次非常客气，一直没有开炮。在天津港那一次，猎犬号上的荷兰人可是毫不客气地炮轰了中国渔船。

七爷这时候并不晓得荷兰人原来是这么抠的。

范斯腾先生其实已经把白雪号视为他的囊中之物。这几乎已经没悬念即将成为少校的爱船，这将是巴达维亚共和国的军方财产，是范少校直属的爱宠。生性节俭的荷兰海军军官，又怎舍得轻易弄坏了属于自己的值钱宝贝呢！要知道荷兰人不想活了要用煤气来自杀的时候，都舍不得开自己家的煤气，非要去占隔壁家的小便宜不可。范斯腾又如何舍得如此优秀的一条白雪号。

于是七爷的信号员相当天真呆萌地打出了一条新的旗语：“为什么你们不开炮？是想要胁迫我们投降吗？”

范斯腾放声大笑，“是的！”这条充满自信的回复语，言简意赅，不到一秒钟就发出去了。

白雪号上的中国人又发生了一点明显的混乱，稍后再次打出回复：“那么我们也承诺不再开炮，请放心大胆地靠得再近一点，我们要求双方舰长站在甲板上谈判，打旗语特么的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范斯腾觉得，即便对方说话不算数，二打一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风帆时代的大炮很难击沉对手，决定胜负全靠杀死对方的跳帮水手和炮手。侧舷炮火齐射的时候，弹丸在炮击正面上必须要达到一定的饱和程度才会产生威力。荷兰人能够跟英国上在海上对抗那么多年，炮手的经验也是极大丰富的。

经验丰富的船长会指挥炮手们集中瞄准集火攻击敌舰正面的某一个指定区间，从而在局部炮击面积上达成接近于饱和打击的效果。集火扫平第一个区间之后，依次再扫荡下一个区间。

这个环节需要炮手们瞄准的技能相当高，尤其在第一轮齐射发动之后，炮手们还得在摇摇晃晃的船体上，踉踉跄跄地凭着经验和平衡感，恰如其分地选准开炮的最佳时机。一个炮手拿捏不好，轰击饱和度便会下降好几个百分点。接近半数的炮手射不准，整场炮击的意义也就荡然无存。

荷兰人也只能勉强做到在这个理念指导下，差强人意，比别的菜鸟对手做得来更好一些，踞离理论上的完美水平还差得远。

亚洲海盗那就是根本想都别想。

亚洲海盗即便拥有50门大炮，也只懂得各自散射，毫无章法。构不成在任何一个局部上的饱和打击效果。

荷兰人即便已经不是十年前二十年前的那一代人，也有把握在指挥官指定的某个局部上，打出一个不错的密集伤害。

所以，范斯腾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使诈。

他相当有风度地允准了对方提出的这项请求。看起来，对方已经知道大势已去，在劫难逃。对方这应该是想在投降之前，通过谈判的方法争取到一点点优惠和优待条款吧？

范斯腾少校此刻一点也不怀疑自己胜券在握，他唯一感到迷惑的就是，他是认识拉马克上校和英国上校指挥的那艘法厄同号的，范斯腾这时候就有点想不通了：如此牛逼的一艘战列舰，当初又是如何被海盗们成功挟持的呢？

这个问题必须深思，不深思就不是个好军官。

范斯腾必须弄明白法厄同号是不是遭了暗算，荷兰人必须确保自己不会遭到同样的暗算，然后才会跟海盗展开人道主义优惠谈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