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交涉
清国官方颁发的私掠许可证吗？
大清朝的乾隆皇帝大概听都没有听说过这种奇怪的证照，更加不可能给海盗们签发此等不要脸的作弊文件。
不过，拉马克先生倒是持有巴达维亚共和国政府签发的太平洋以及远东私掠许可证。
这件事情李越听沈七提及过。
因为这件事情很奇怪，所以李越心里留下的印象很深刻。
按理说拉马克上校应该携带英国国王签发的许可证，令人意外的是，这位英国上校偏偏却持有荷兰人自己签字盖章的海盗执照。
就是因为此事既敏感又很奇特，可能在方方面面上影响到赛文海盗团全员的行为逻辑，所以沈七不遗余力地尽可能向海盗团的骨干队员们反复讲解过关于执照这样一个专业问题。
众所周知海盗用大炮发射链球弹摧毁了对手的主桅之后，迫使对手屈服，完成了洗劫之后，海盗会扬长而去，将受害者扔在没了主桅的船上或者荒岛上，听其自生自灭。
所谓的自生自灭，其实就是被困在海上等死。其实多半的结果就是渴死和饿死。
这种没人性遭天谴的罪恶行径，按例是世界一切有良知的军队和政府，要处之以极刑来加以严厉打压的。基德船长五十年前就是被全身涂满沥青，吊死在伦敦港，尸体悬挂在港口一挂数年，最后风干成一具可怕的干尸。这位伟大的海盗船长死状极惨，在持续数年的时间里一直挂在伦敦码头上威慑宵小之辈。这就是没有执照胡乱打劫的下场。
有执照的海盗完全是高尚的。譬如伊莉萨白时代英国海军跟西班牙交战的时候，西班牙无敌舰队浩浩荡荡杀进了泰晤士河，兵锋直指伦敦，吓得英国贵族很多都打算投降。这种情形下，英国作为被强敌入侵的弱小国度，由伊莉萨白女王陛下给所有的英国名海盗签发执照，认证其身份为英女王签约雇佣的海上游击队员。不择手段地打击西班牙海军以及后勤补给航路。这就不是什么遭天谴的行为了。
战争期间，谁规定游击者只能公开公平公正地挑战对方的正规舰队呢？游击者完全有理由有动机去打击对方的平民商船队，让对方的军队缺乏资金和补给供应，也是一种主流的战法。
于是，持有私掠许可证的海盗行为是高尚的。相关的法律责任，均有签发此证的官方机构来承担。
拉马克上校持有荷兰私掠许可证而不是英国私掠许可证，是因为泛太平洋广大海域只有不到四分之一归属于英国控制之下。活跃在东太平洋和南太平洋的，是法兰西和西班牙的商船和护航舰队。活跃在西太平印尼马来一带的，是荷兰人。
英国人的势力这时候只能抵达加尔各答和马六甲。外加一块航路不够通常的澳大利亚飞地。
这种情况下，荷兰在战败之后被迫跟英国签署了同盟条约。这与其说是同盟，不如说是荷兰人屈尊充当英国人的跟班小弟。这样一种情形下，英国海军在太平洋没有什么征战的欲-望，反倒是荷兰海军跟法国和西班牙海军之间，随时都有摩擦冲突。
站在英国人的立场上，当然知道荷兰这所谓的小弟是完全没有忠诚度的。英荷普奥反法同盟随时都会散伙儿。
过去数百年来，英国荷兰之间时而亲如一家，连国王都可由英国人和和荷兰人轮流做。然而，一有压制对手的机会，双方就会为了国家利益的竞争，悍然宣战打击对方。这关系是阴晴不定的，时友时敌，完全不带感情和道义色彩，仅仅取决于国家利益的思维。
这也就是说，英荷之间的同盟关系，随时可以再度变成交战关系。
这时候，英国人当然不希望看到有朝一日荷兰小弟跑去跟法国人和美国人西班牙人结盟，联手对抗英国海军。
那么，未雨绸缪，在英荷同盟条约遭到废弃之前，英国人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挑唆荷兰人在太平洋上跟西班牙和法国激烈对掐。
让他们在无尽的征战之中，几败俱伤。
让他们彼此结下深仇大怨，再也无法组成亲密的同盟伙伴关系。
所以，拉马克上校的法厄同号负担的秘密使命原本是科学实验。威廉航海钟的远洋实测，这是个秘密。既然是秘密，便需要为法厄同号的远航行为另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最妥当的借口就是为了发财而抢劫。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这个借口几乎是无敌的，一说起拜金主义，谁都不会产生任何怀疑。被后世定义为资本主义的那个世界观，此刻恰好是时代的新宠，正在风起云涌，方兴未艾。法国爆发的九三年革命，暴动成功的革命党人把国王和王后都经过人民公审处以了死刑，这正是资产阶级取代封建贵族登上政治舞台的一个里程碑大事件。所以在眼下这个时代，一说起拜金主义来，说服力是极其雄辩的。
拉马克上校指挥的法厄同号用打劫和抢钱的表面借口，暗地里从事影响世界海军未来发展方向的经度测量工作。
这种背景下，拉马克故意以盟友的身份去领取了巴达维亚共和国的私掠许可证，在太平洋上专杀西班牙商船、法兰西商船，以及，美丽坚叛国者的走私船。
在太平洋上打劫西班牙法国和美国商船，受益最大的当然是荷兰人。
太平洋的海商好比一块总量有限的大蛋糕。此消彼长，打击了西班牙法国和美国在太平洋上的贸易航路，就等于是为荷兰人在太平洋赢得了更多更广阔的贸易空间。
所以，英国人主动送到的这份“好意”，巴达维亚共和国政府没好意思拒绝。虽然荷兰执政官心里头知道这是个坑，明面上却不得不微笑着一再感谢英国“朋友”的鼎力相助。
于是拉马克上校顺利获得了巴达维亚远东地区III级私掠许可证。
沈七问过杰西卡之后，一点就透，把英国人的行为逻辑看得十分通透，所以七爷曾经是大言不惭地表示说过，要想获得巴达维亚共和国的私掠许可证太容易了，无论谁想要一份七爷都可以替他帮忙办这个证。
这一次夜袭雅加达，完全是胡萝卜大棒手段。
倘若不把荷兰海军揍得来满地找牙，巴达维亚共和国议会和执政官阁下恐怕是没兴趣搭理亚洲海盗团伙的。毕竟在沈七开启金手指带着赛文舰队横空出世之前，世界列强是压根没把愚昧无知的亚洲土著们放在眼里。
要首先打出一个声势来，然后才可以坐下来讨价还价。
赛文团最终的目的显然不可能是把殖民太平洋的荷兰人全部斩尽杀绝或者撵回欧洲，而是，迫使荷兰人不得不考虑利益和风险的关系问题，不得不最终跟赛文团签署丧权辱国的不平等合作条约。
这是赛文团在印尼马来以及爪哇海地区的既定战略思维。
这个思维将影响到赛文团成员在每一次战斗中都需拿捏好一个合适的分寸。首先必须把荷兰人揍得肉疼，其次，还不能随便去刨荷兰人的祖坟不能把矛盾激化到永远无法调和的地步，得为日后的和谈留下余地。
这就不是沈七一个人的谋略了，而是每一个赛文团成员都必须心里有个数才行。
也就是这个原因，导致七爷不厌其烦地跟李越等新进骨干团员们，仔细详述了这其中的奥秘。
于是李越现在是很清楚，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要强迫荷兰人屈服，不得不颁发巴达维亚的私掠许可证给我们。
这也就是李越把德鲁伊维克森将军困在洞里，一心惦记着想要迫降对手，却一直不肯扔几个火把进去引爆那些沼气的原因。
只不过，战场上刀枪无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李越对荷兰普通军官和士兵们下杀手的时候，半点儿也不敢犹豫。
必须狠狠地杀。
心存宽容和手下留情，仅仅只限于针对德鲁伊维克森那个级别的将军或者大臣，又或者大银行家、大实业家、以及行会头领。
这时候对方问及清国私掠许可证的事情，李越就笑了笑，“清国怎么会颁发私掠许可呢？我们赛文团打算跟汶莱的巴达维亚共和国执政官阁下，申领一份级别最高的新的私掠许可证！”
其实拉马克上校算是赛文团伙中的一员，赛文团此刻已经拥有此证。
不过，要不要把拉马克上校跟亚洲海盗之间的秘密勾搭，闹得来全世界都知道呢？这个事情李越的心里也没个谱，不敢乱说，于是很含蓄地表示赛文团需要“级别更高”的荷兰执照。
“哦！我的耶稣啊！”荷兰突击队员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您……和您的同伙，既然是有心要加入咱们巴达维亚共和国海军的阵营，为什么还要如此残忍地虐杀这么多我的队友呢？”
李越哑声笑道，“嘿嘿嘿嘿……”
先揍一顿大棒子，再赏一根胡萝卜，这个策略可不能当面说穿。
想了想，合适的说法也还是很容易想到的。
“是你们首先开枪射杀了我们的弟兄吧？我虽然想跟巴达维亚海军化敌为友，可是，你们趾高气扬，见到亚洲海盗，不问青红皂白地就开火。所以这一架干得很冤啊！只有干翻了更多的荷兰士兵之后，共和国的执政官大人才肯坐下来好好谈判吧？我在想，干掉或者生擒你们的将军阁下，会不会是一个分量够重的筹码？”
忽然心中生出恶作剧的想法，又调侃说，“想要少流一些血的话，想要从即刻开始不再付出无辜者死难的惨痛代价的话，不如这位先生你去帮我劝说你们的将军大人，打个白旗放下武器，走出来和谈？”
“不！这一次不是我们先开火！”
荷兰突击队员大声申辩。
他是追随在德鲁伊维克森将军的身边，从巽他海峡的追击战开始，一路追到三百多公里外的巴雅岛来的。这名荷兰士兵知道本案一开始肇始于赛文海盗团首先发难，袭击了荷兰商船队，并击伤了雅加达舰队所属的一艘护航巡洋舰。
所以是赛文海盗团首先开的火。
但是李越并不知道巽他海峡那边发生的事情……
于是李越漫不经心的提出质疑，“真的不是你们率先开火？你竟敢当面忽悠老资？”
荷兰兵不知道怎么的，在中国海盗面前始终鼓不起勇气来，相当谦卑地解释道，“真的不是啊！真是你们的人先下的黑手！”
又想了想，那艘名叫法厄同的英国战列舰，貌似并不可能成为亚洲海盗团伙当中的一员。在荷兰人的视角看来，最多也就是英国魂淡跟海盗之间达成了共同利益，英**舰背着海军部，利用天高皇帝远的巨大自由度，偷偷摸摸地帮着赛文海盗团为非作歹。这应该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法厄同的英国舰长应该会在事后拒绝承认这一切。
这么说起来的话……法厄同号袭击荷兰商船队的行动，未必就出自于赛文舰队中国提督的授意，很可能是英国舰长自作主张。难道？是英国人恶意在挑拨亚洲海盗和荷兰海军之间的“和平”关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荷兰人真的是很晕。
他们捋不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和因果关系，其实也是很正常的。荷兰人对赛文海盗团伙的情况调查，实在是做得很不深入。
于是荷兰士兵进一步给出补充：“是法厄同号首先冲着荷兰商船队开炮。也许是英国人故意挑拨孳生事端吧？这我可说不准。总之是法厄同号先开火，却不晓得这算不算是赛文海盗团针对我巴达维亚共和国海上航路的正式挑战呢？”
李越这时候总算听懂了，原来是七爷派了拉马克上校去袭击了荷兰商船在先啊！这年月没有电报电话什么的。那么！荷兰人是在法厄同号袭击商船事件发生之后，才跑到巴雅岛来的？
他们是来这里缉凶的意思？
李越这时候就在想：为什么巽他海峡发生了海盗袭击商船案，雅加达的舰队会浩浩荡荡杀到几百里外的巴雅岛来呢？
为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