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分歧

沈七这一次意外地站在了沈禄的一边,做出提督的裁决,“沈福你调回旗舰来,担任近卫营猎兵指挥官和白雪号水手长。稳重号的舰长一职我们另选别人来担当www.shukeba.com。”

所谓近卫营,也就是沈七一直打算经营的猎兵队伍。决定未来成败的先进特战部队。

这个营长或者队长的职务,本来是打算给沈禄来干的。沈禄心肠坚硬,出手狠辣,最难得的是可以在战阵上一边杀人一边谈笑生风。沈禄才是最理想的世界最早第一期特战队指挥官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此刻赛文舰队膨胀过快,多达八条军舰需要委任可靠的舰长。

在缺少合适的舰长人选时,沈禄只能派出去当舰长,不能留在沈七的身边充当狙击兵的首领。

刚才沈福和沈禄之间的言语冲突,很清晰地证明了沈禄会是一个更好的基层指挥官。很遗憾,沈福刚好不是。

大清国防力量的疲弱,除了爱新觉罗家的祸害之外,中华文明长达数千年的仁爱观念熏陶,其实也是个祸害源。沈福心软,治军无方。也难怪他在清兵阵营中也就只能在绿营骑兵中做个小小的把总。他这善良有余苛厉不足的性格,真不适合独当一面。难怪绿营军官在骁骑营军官的跟前,永远只能俯首称臣,任其宰割。骁骑营的军官继承了满洲侵略者当年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凶狠传统,充当执法宪兵队长或者舰长,更加让人放心。

所以沈七决意把沈福调回来。

事实上这就是免职了沈福的稳重号舰长。

为了安抚,不能把事情做得来太像是明显的贬值和问责。得做得来好像升迁和嘉奖。

于是沈七看了毓敏郡主一眼。

环顾四周,视线扫过会议桌旁边围坐的所有其他舰长的脸,脸色微微发红,自我批判说道,“适才郡主把我教训了一顿,说我的身边没有一支足够可靠的卫队。在没有卫队戒备的前提下,贸然夜袭雅加达,得罪了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势力,分分钟会招致荷兰人的报复。郡主提醒我说,来自荷兰人的报复很可能不是堂堂正正的舰队决战,而是,非常简单的一次刺杀。”

于是他对大家讲起了每一个亚洲男人都喜闻乐见的三国故事,“我想起三国时郭奉孝运筹帷幄料敌机先,令魏兵一卒不发,便算定了孙伯符必定因为疏忽大意而死于匹夫之手。”

“郭军师这是铁口断命,用卜乩的妖法算死了孙策吗?不是的!这是孙策自身的失误。当他低调做人的时候,是无须过分注重个人安保问题。一旦他崭露头角、树下强敌,那就必须认真抓好指挥部的保卫安全工作。既招惹了强敌,又不注重保安,那就是蠢。孙策就是这么蠢死的。反观曹孟德一生得罪了无数政敌,无数人以各种手段谋算曹操,老曹都能安然活到最后,很明显他老人家的保卫体系是成功的。”

“所以,”沈七总结说道,“我身边需要一个能力最强为人最稳重经验也最老道的最可靠的人,来替我训练和指挥我的新编近卫营,这个人选,我看就是非沈福莫属。你们还有更适合的提名吗?”

这样一来,对沈福的调任就不再是贬职而是重用了。

为了强调这是升迁和重用,沈七继续强调,“大家都发表一下看法吧。比沈福更可靠的人还有些谁,不妨都列举一下。比沈福从军阅历更丰富的,比沈福更懂得格斗和枪械运用的,都说说吧。做出全面的对比,才能得出最正确的结论。”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故作姿态的假议论而已。

大家的心里全都有数,沈福确实是不二之选。七爷的决心已经下定了。只不过,大家也都不愿意扮演谗媚佞臣的角色,所以没有像佞臣那样唯唯诺诺地纷纷附和说“七爷说得对啊”。大家还是假惺惺地讨论了一番之后,才论定沈福确实应该回到白雪号上负责近卫营的指挥工作。

“昨晚我们在雅加达缴获了十五支新式来复枪,我验看过,其中有十二只都能用。有三支受损需要维护。沈福,今日你便在近卫营新兵当中甄选人才,第一批选出36人,三人一枪,轮流学习枪法和子弹装填法。”

“是!”沈福是个忠厚的人,欣然从命,并没有任何怨念。

然而,忠厚的品质并不永远都是好的,有时候也会带来负面。

沈福随即提出申请,“我希望李越成为我的副手,请提督大人允准。”

毕竟,李越已故的父亲曾经是沈福多年的上司。沈福眷顾故人的愿望十分强烈,以致于蒙蔽了他的双眼,全然看不见李越的身上存在着一些极不安全的属性。

沈七倒也不是个猥琐怯弱的人,心知李越这个人很不可靠,却也不好意思在沈福的面前当面驳了他的面子。

于是笑道,“此事尚需商榷。倘若福叔有把握管得住那位李公子,那么,我便答应你的请求。倘若你管不住他呢?一个内心深处偷偷揣着一番私人打算的人,搁在身边充当卫队副队长?这很不聪明。倒不如外放出去,可以人尽其才。让他独当一面比较容易建功立业。即便日后他要脱离赛文团,自立门户。咱们也不至于留难于他。”

“一旦让他深入到咱们的核心层,日后他若想走,碍于咱们全体核心团员安全的考虑,我恐怕不敢放手。反之,他若出任新缴获战舰其中一条的舰长,呆在舰队阵形的外围负责巡逻和游击,我看就很适合。即便他要卷舰而逃,我也会说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且由他去。咱们不为难他。”

李越的复仇心过于强烈。

当一个人一心一意不择手段想要复仇的时候,他是不会顾全舰队整体的荣辱利益,也不会着重在意国家大计什么的事情。

相处了一个多月,大家其实都看出来李越是这样的一个问题青年。很有能力的问题青年。很有用,也很危险。搁在合适的对敌位置上,他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可以撕裂敌人。一旦搁错了地方,他的锋锐和怒气,发作在自己人的身上,那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沈福大概是被亲情和义气蒙蔽了双眼,他几乎是唯一那个没看明白李越的人。

大概是李越还是吃奶小娃娃的时候沈福就抱过了他吧。在慈父或者类似于慈父的大叔眼里看来,李越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那么可爱,即便做错了什么,也是小孩子的无心之失,不为大过。

此刻,当沈七跟沈福商榷李越的职位委任问题时……

李越正在铸成一桩新的大错。

他笑眯眯地收下了德鲁伊维克森将军亲手签署的私掠执照。

李越的初衷原本只是想要忽悠荷兰人,把他们更好地拖在这里。

眼看着赛文舰队登陆的小艇已经顺利抵达岸边,中国日本琉球三国水兵已经手持着各种类型的冷热武器,乱哄哄地登上沙滩,要不了十分钟就能赶过来支援。

用诈降和谈的手法来拖延时间的目的,其实已经顺利达成。

德鲁伊维克森将军此刻身在队伍的最前列,他老人家是不可能亲自带队冲锋的。

岩缝间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转身都很吃力,绝不可能两个人擦肩而过彼此交换前后位置。

这其实就意味着,荷兰人若想发起下一次冲击,必须得全军后撤让老将军回到后方,然后再重新列队进入岩缝通道。要完成这个过程起码要花去十五分钟甚至二十分钟以上。

扼守此地关门打狗的任务,其实已经是圆满完成了。

李越这时候完全可以顺手把荷兰人的私掠许可证撕毁,还可以毫不留情地嘲弄荷兰人一番。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的心里忽然转起了其他念头。

沈七对李越的看法是准确的。

李越一心复仇,只要是为了复仇,他无所不用其极。至于亚洲到新大陆之间的贸易航路问题,又至于赛文海盗团的前景和发展问题,根本不是李越有兴趣关心的。

他这时候就在想,刚拿到手的这份荷兰国家海盗执照,似乎是很有用的。

随随便便地撕毁简直是浪费机会!

这是一个多好的复仇机会啊!

李越不同戴天的仇敌首先是日本幕府和岛津藩地方势力,其次是荷兰殖民者及其海军。

毕竟当年在黄海袭击清国船队的元凶,是岛津氏旗下的海盗舰队。岛津重豪身为萨摩藩鹿岛县的大名,执行的是日本天皇和幕府将军的意志。这大概是最原始形态的一种海权意志和海上霸权主义的古拙版本吧。日本人只要有点海战能力,就不会坐视清国船队大摇大摆地自由通过日本人能够干预到的海域。

这年月的日本海战能力虽然很渣,不过,清国的更渣。虐弱其实是不需要理由的,想虐就虐。有机会虐弱而当面放过的,除非是西方圣母和他的儿子基督。

于是日本人在这样一种并没有战争关系存在的和平背景下,以纯属海盗行为的出发点,劫掠和屠杀了清国船队。

荷兰人为日本国家海盗提供了战舰火炮和导航技术,是为虎作伥的帮凶。

李越从奴隶营里逃出来遇到源兵卫和他的飞天流徒众们,果断入伙,就是因为源兵卫一心想要杀掉岛津重豪全家,跟李越志同道合。

李越遇到沈七就欣然志愿加入赛文团,是因为赛文团旗帜鲜明地打击荷兰奴隶贸易者。

赛文团针对荷兰人展开的各种打击行为,一度令李越心花怒放。长崎出岛血案真是很解恨啊。刚刚完成的雅加达烧港行动,更是痛快得很。

然而,岛津爱知成为赛文舰队的主要舰长之一,这让李越感觉十分难受。

要知道沈七自己指挥的旗舰仅仅只是一艘第五级的柯尔维特护卫舰,却把第四级的佛瑞盖特巡洋舰交给了岛津重豪的儿子。

该死的亲日派!

李越心里甚至有时候恨不得一刀子戳死这个未成年的沈氏汉奸提督。

只不过碍于同胞同族理应共御外侮的想法,这才不好意思对自己人下毒手。

心想沈七毕竟是年少无知,假以时日多加引导,还是有希望成为一个意志坚定的屠日英雄吧。

不过,在沈七光荣成为屠日英雄之前,让李越成天跟岛津爱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的心情真的很难受。

眼前就是一个摆脱这种难受处境的大好机会。

李越需要一个借口脱离赛文团,自立门户。

他是终其一身不可能再回清国的,作为败军之将,按大清律理应问斩。

李越这辈子注定要么做个隐士,要么做个海盗,总之就是不可能荣归故里。还好他并不在乎功名和荣耀,他要的就是沉重而且痛彻地打击日本人和荷兰人,让他们痛哭流涕后悔当年所犯的罪行。

成为强力的海盗,显然是正解。

然而,成为赛文团旗下的一名偏将,显然就不是什么好的出路了。

沈七的奋斗目标有问题。

提督大人的使命李越其实是能够领悟的、。本质上讲,赛文提督最终要达成的是亚洲各国海盗势力之间的和谐共处。毕竟,他是为了开辟和维持航路。航路一旦打通,军舰的护航和海盗的袭扰之间,便成为永远不能完结的漫长纠缠战斗。

这就有点好像陆地上中国镖行镖师的走镖行为。

真正成功的镖行并不是靠武力来干掉每一个山寨的劫匪。敉平匪患是官兵的任务,怎么可能由民间镖行来完成。镖行的力量在山寨匪帮的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好不好。镖行按例是用巧妙的讨好和斡旋手段,获得山寨匪首特许的过境通行证。

当然,也不是每个镖行都可以获得这样的和谐通行证。

山寨默认是要打劫的。不打劫土匪吃什么?

镖行的镖师少不了会跟劫匪偶尔干上几仗,这还必须是惨烈无比血流成河的轰轰烈烈之战。其目的不是打败匪帮,更加不是消灭顽匪。真实的目的是,让土匪知道这个镖行是个硬骨头,打劫这个镖行护送的镖车,所获的财物,恐怕其数还不足以抚恤战损人员。

这样一来,土匪打劫硬骨头镖行就成了一件亏本的买卖。

聪明点的匪帮都会去挑更软一些的柿子捏,会放过难啃的骨头不啃。心里头其实已经不想冒险打劫战斗力卓越的镖行业务,口头上却又不肯让步,于是衍生出各种各色的江湖道义和盟约来。

其结果就是拳头大的人掌握一切,最有战斗力的镖行和实力最强横的山贼,最终会戏剧性地不打不相识,打过之后英雄相惜,义气结拜什么什么的。

目前,在李越眼里看来,沈七率领赛文海盗团在太平洋上想要达成的理想,其实就是一硬骨头镖行的所为。

看起来目前沈七是在沉重地打击荷兰奴隶贩卖者,然而,李越知道这是姿态性的假打。

沈七就好像镖行掌柜,开山立柜时为了扬威,跟山贼杀得来血流满地,然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的最终目的,还是要跟山贼们结义同盟,换取平安过境的许可和承诺。

李越的理想跟沈七的目标,在此发生了水火不容的重大分歧。

这分歧的性质非常严峻,但是在表象上看却并不十分刺眼,至少沈福就没有看出来。

李越出身将门,和毓敏格格一样天生的屁股坐得位置比较高,看问题看得比草根更远一些。

所以,他只是暂时寄寓在赛文团的队列,迟早要自立门户。

眼前,荷兰老将军慷概签发下来的私掠许可证,显然就是李越自立门户用得上的一个给力道具。

只要他不蠢,一定不会错失良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