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麻醉
沈七用毒的分量很轻,图卢兹手上的伤口仅仅只是表皮上浅浅的划痕,几乎没什么不适的感觉。
但这种毒素并不是依靠分量和浓度来杀人的。
它遇到人类或者哺乳动物的血液和组织液之后,如鱼得水,迅速恢复活力。也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天然驱动机制,它会积极与身体里的神经元组织发生亲和,顺着神经网络,渐渐地发育繁殖。起初因为血药浓度稀薄,基数最小,这个速度非常不明显。越到后来,便发展得越快。
图卢兹现在仅仅只感觉手心微痒,并没有产生任何致命的联想。
“恶魔的十字印记?你是逗我的吧?”
一边用另一只手擦了擦,所谓的黑色印记几乎是立即就被擦掉了,仅仅只留下肉眼难以辨识的非常浅淡一点点污痕。
“你看!一擦就干净了!你这小伎俩很不怎么样嘛!”
沈七淡淡的道,“我给你一个慎重的建议。你最好赶紧去找你的祭司,找到他,把你的临终告解做了,以免稍后来不及做,以防你死后灵魂下地狱。快去吧!”
心想祭司大人不晓得认不认得出这是一种植物毒素,想来应该是认得的。
沈七也只是随口说说,用象征和比喻的态度宣告一个卤莽匹夫的死亡,感觉用这套腔调很适合图卢兹这样的虔诚者。似乎是恶魔居高临下地戏耍了这个满脑子愚昧念头的古典骑士。沈七其实并不曾打算哄得在场所有人都相信这是恶魔绘制的什么邪恶符号。
因为同类的生物碱,黑非洲也很常见。
法国在非洲的殖民地最多。
图卢兹自己是法国诺曼底省的乡绅出身,加入了圣殿骑士团,迁徙到马耳他岛。想来这是地理比邻的缘故,马耳他的骑士团里恐怕有很多法国人和意大利人。说不定还有西班牙人,毕竟这三个国家是濒临地中海的传统天主教国家。
希腊虽然也在地中海里泡着,不过,希腊人跟中国人一样崇拜多神崇拜巨大的动物,这个观念为天主徒所不容。天主徒按例是只崇拜上帝和耶稣那样人形怪,不允许膜拜任何妖兽或者神兽。中国的龙图腾,希腊的牛头怪什么的,直接就令这两个民族成为永远敌对的异教徒。所以骑士团里多半没有希腊人。
如果所料不错的话,马耳他的骑士团里有三成甚至五成六成来自法国的神棍和战士,那么……他们很可能非常熟悉非洲的情况。
历时三百多年的大航海时代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尾声。
无数在心中藏有伟大航海梦想的小孩子和年轻人,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梦想成真。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只能在家种地、喂牛,做个工匠学徒学点小手艺,遇到国家有战事时服个兵役客串一下陆军最低级的新训步兵……这便是一个正常的欧洲青年一辈子的轨迹。航海是梦想且只能是个梦想而已。
既然是梦想,一定就会比现实更浪漫更传奇更瑰丽。
所以欧洲大陆上数以百万计的这些平凡的陆军预备役民兵青年们,他们一定是热衷于读书热衷于妄想的。能够启发他们妄想的那些传奇读物,肯定就包括大量的航海小说和殖民地冒险故事。
这样一来,沈七可以料想得到:在18世纪末的法国,几乎每个识字的青年,都读过或者听说过不少的航海家殖民者冒险故事。
大仲马此刻还没有出世,不过,像基督山伯爵那样在海外寻宝而暴富,富得来买下一个小岛受封一个伯爵头衔并拥有私人军舰的那种剧情,这年月应该是特别流行的了。文明的温床已经做好了孕育大仲马的准备。
法国人最熟悉的海外殖民地就是非洲。他们对白皮肤的北非有深刻了解,对黑皮肤的中非西非东非和南部非洲,了解得略少。
马耳他的随军祭司知不知道黑非洲部落猎人惯用马-钱-子-碱吹镖这回事儿,很难说。
不知道的话也可以理解。
知道的话也实属正常。
所以沈七并不打算欺人太甚,他没打算把基督山伯爵什么的当成傻瓜来骗。他就是把自己即将对骑士团全体魂淡所施的惩戒,譬喻为恶魔的手段。
对图卢兹的忽悠,能忽悠到他的话,那倒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被他们识破,倒也没什么关系。
对于黑非洲土著而言,法国殖民者不是侵略者和掠夺者吗?甚至还是黑奴贩卖者。摧毁了当地人的家园,强JIAN了当地人的妻女,还把人家抓去,用沉重的铁链和铁球羁绊起来,卖到外国做奴隶。对于这样黑暗的殖民者,上帝既然不给惩罚,那么黑非洲人用毒药吹镖将他们射杀毒死,不应该吗?
下毒是不光明磊落的恶魔伎俩吗?恶魔就恶魔了!有什么关系!
图卢兹只是虔诚和忠厚,他倒也不是真蠢。
中国人一本正经的严肃脸说服了他,他立即就移步打算去找祭司看看。
临走开之前,图卢兹最后问了句,“你是对我下毒了吗?”
真想不到啊!竟然被这样一条大蠢驴给猜中了。
沈七笑了笑,没有回答。
神棍游戏必须是莫测高深的。七爷出演的恶魔角色跟神棍不大一样,却同样需要一脸的严肃,假装高深莫测。
图卢兹也看出来对方不肯轻易摊开他真正的底牌,赶紧去祭坛边上找祭司去了。
此行他们随队前来的高阶祭司多达四个。
三男一女。
来自于葡萄牙法提玛城的高阶女祭司露西娅是四个祭司当中最擅长治愈解毒和病理学研究的专家。
病理学的研究想要进一步精专,就必须对病人的遗体进行大量的解剖化验和对比分析鉴定。
譬如因肿瘤而死的,又或者肝硬化肝浮水而死的,你不把他们的腹腔剖开是想象不到那些内脏发生了怎样的畸变。
光是剖开病人和死人没有用。
还得解剖一批绝对健康绝对没病的正常人,才能获得标准的范本以作比照之用。
站在这个黑暗与光明,迷信与科学的分水岭上,在工业文明的曙光刚刚照亮英格兰的第一瞬间,在维多利亚的时代到来之前,欧洲的学者为了知识的探求,恰好走到了一个最血腥最不择手段的分水岭上。
大航海时代和地理大发现,给欧洲先进人类的心灵带来巨大的冲击。
不仅仅是冲击,甚至是震撼。
震撼之中,几乎所有的有识之士都在想一个数百年后中国领袖人物思考的著名问题:落后就会挨打。
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兴盛,为了领先,为了不落后……
地理大发现已近尾声,在这个领域已经没什么可竞争的了。
但是大航海时代和工业时代之间的这个过渡时期,被称为启蒙时代。
大航海时代虽然行将落幕,但是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深刻地震撼了所有人但不包括中国人的心灵,让大家收到启发:在航海之外的其他领域,在人类知识涉足的一切领域,都会重复上演大航海时代那样的疯狂竞争。
没错!就是疯狂的竞争!
大航海的历史此刻尚还没有完结,争霸七海是三百年来的世界第一主旋律。
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最先崛起。
伊莉萨白女王征募的国家海盗和北海的风暴潮却摧毁了西班牙舰队的无敌梦想。
接下来是荷兰马车夫把海上商路通达全球的大贩卖时代,甚至连日本长崎和中国台湾这么荒凉的穷乡僻壤都没有被无孔不入马车夫放过错过。
再接下来就是英法同盟联合打击荷兰。
英国得到了世界第一的海上霸权,法国成为欧洲最大的陆军强国。
接下来还要发生什么呢?
露西娅不是穿越客,也没有沈七那样的远见金手指。
露西娅理所当然地认为大航海时代的海权争霸大战,还会继续风云变幻。
英法之间的决战很明显就是下一个时代的主旋律。
事实上法国的罗伯斯庇尔大革命,已经触发了英国为首大半个欧洲的联盟讨伐。英荷德,对阵法西美的世界大战格局,已然摆开。
露西娅身在马耳他,却从未忘记过自己的祖国是葡萄牙。
伟大的葡萄牙啊,达伽马的不朽灵魂正在虚空中俯瞰着他的后辈们……
要进步不要落后。
在下一个新时代里,要重现葡萄牙曾经的辉煌。
这位名叫露西娅的女祭司胸怀如此大志,又怎可能不熟悉黑非洲殖民地的情况呢?
事实上她对整个世界的关注程度,远远比沈七所能预估到的,更高,更深入。
露西娅对于黑非洲的一切了如指掌。
当然,她的关注重点并不是放在帮助法国殖民者有效防范土著猎人射来的剧毒吹镖方面。露西娅关注的重点,集中在埃塞尔比亚。
非洲最伟大最古老的神话之国。
只有极少的学者和高阶神职人员知道这样一个秘密:埃塞尔比亚王国的文明非常古老,积淀深厚。早在特洛伊木马战争时代,他们就出兵帮助特洛伊人反击希腊侵略者的入侵。
与赫克托耳一起光荣战死在特洛伊城下的几十个王子之中,就有两位来自埃塞尔比亚高原的黑王子。
众所周知,太阳神阿波罗是站在特洛伊一边的,阿波罗的妹妹雅典娜帮助希腊人。
所以黑非洲的埃塞尔比亚崇拜太阳神。
在古代人类眼里看来,黄金的光芒是最接近太阳光辉,几乎所有太阳崇拜的古老国度,都无一例外地搜集大量黄金,打造辉煌灿烂的神龛神殿甚至黄金皇宫。
埃塞尔比亚人恰好也是这么干的。
这就毫无悬念地成为热衷于敛财的圣殿骑士团最觊觎的猎物之一。
除了黄金,埃塞尔比亚还保有传说中遗失千年之久的上帝约柜。
搞不好圣杯也在那里。
身为祭司的露西娅无论如何也要认真对待此事。强壮我大葡萄牙的理想,需要金子来实现,更多的金子,无穷无尽的海量的财富。更加需要约柜和圣杯之类的神器力量。
所以露西娅一辈子倾心投入对于埃塞尔比亚的考古探险和研究工作。
这一次寻找圣婴的任务,原本露西娅不打算参加。
也就是负责治疗和外科手术的高阶祭司在一场海上遭遇中意外阵亡,执行圣婴计划的特遣队员急缺一个好的治愈者,才把她临时抽调过来。
她一看就知道中国人对可怜的图卢兹先生做了些手脚。
具体是怎样的手脚,还需要仔细鉴定一下,才能得到正确的结论。
图卢兹走过来,露西娅站在火炬光芒的照耀之下,低头审视这位骑士大叔手心里几乎看不出来的所谓“印记”。
皱眉道,“有异物。仅凭目测,我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什么物质www.shukeba.com。”
图卢兹大感失望,“怎么露西娅大人也没有办法吗……真的是来自恶磨的力量?”
“别着急,”露西娅笑道,“我话没说完呢。仅凭目测是不够的,我打算做个取样切片,用科学的手段做个试验。那些厚厚的炼金术秘典可以帮助我们迅速查明事情真相。那是恶魔,或者毒素,又或者血清病毒,都可以通过炼金法得到验证。”
她所提及的所谓炼金,其实就是化验。
科学尤其是化学医学和电子学天文学,基础的数据积累工作浩如烟海,及本人一个人穷其一生也不可能来得及把世界上每一种物质都拿来亲手试玩试算一遍。要想学而有成,必须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露西娅虽然对炼金什么的并不苟同,却很重视借鉴过去百年来尤其是近三十年各国炼金大师们书写的工作秘录。
这些秘录里详细记载着甲物质遇到了乙物质,会发生丙现象。
这位女祭司变戏法似的的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雪亮的小刀,在图卢兹大叔手心里的十字印痕上又多划了十二刀。
非常轻柔的手法,非常锋利的小刀,图卢兹一点也不觉得疼。
其中的八刀顺着沈七所画十字的两侧划过,另四刀负责切断最后藕断丝连的表皮。然后,露西娅的刀尖改为浅削,将沈七所画的那一块十字皮肤,轻轻地从图卢兹的手心里剥了下来。
手心里没有什么大血管。
露西娅的动作又很快。
仅仅只是一连串细细密密的血珠沁出,还没有来得及汇成血流。女祭司已经完成了她的外科手术,替骑士大叔包裹了血肉一片模糊的伤口。
然后莞尔一笑,“请稍后。我会把这些取样得来的人类组织,分别跟不同的对象进行配伍,看看会有怎么样的反映结果。结果出来之后,我们也就知道了东方人究竟掌握了怎样邪恶的底牌。”
图卢兹无缘无故地挨了刀,失了血,少了一块手心肉,觉得自己付出了这么多,理应得到一点奖励和安慰。
于是提出请求,“看在天主的份上,祭司大人求您给我用点好药呗,可以减轻痛苦,让人感觉上了天堂的那种好药。”
他指的是英国和荷兰东印度公司最新开始出售的新药品,鸦PIAN酊。
祭司随身是带有此物的,给重伤者或者出现发烧症状的病号作为镇定剂使用。图卢兹此刻的小伤不值一提,他却打起了麻醉剂的主意,不得不说,这显然是有点儿刻意追求迷幻享乐效果的不良意图。
露西娅身为药剂大师和外科专家,她如何不懂图卢兹的弦外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