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节,不远有多远(3)
雨也停了,太阳也出来了,下了一夜,愣是没停,我们三个人龟缩在一块儿,即使淋不着雨,仍然被冷风吹成了狗。
最先醒来的是李冲,当我终于享受着在雨停后的第一缕阳光时,李冲大嗓门就来了:“天晴了!”
“你小声点,我再睡会儿!”我冲着他不耐烦的嚷嚷道,却没想到一双有力的大手直接把我揪了起来,却也只是轻声的说道:“起来了,现在可是战争时期,敌军可不会等你睡完懒觉!”
排长一边说着,一边把我拉了起来。我迷迷糊糊的就起来了,天晴了,真亮!比起来时的灰蒙蒙的,以及下雨时的阴凉,现在可真称得上是阳光明媚。空气也好闻多了,不像下雨时那么闷,现在可真让人神清气爽。
我起来后,排长走到了一侧,我这才发现我们三人的头盔都不知何时被放在外面,下了一夜的雨,头盔里积满了水。李冲揉了揉眼过去问道:“排长你拿头盔接雨干嘛?”
却只见排长拿过自己的头盔,用手从里面扪了一把水,然后贴在脸上,把脸都打湿,然后抬起头慢慢说道:“你不洗脸吗?”
“用这玩意儿!”李冲惊呼道,我却只能反问他道:“那你还有自来水吗?”
他愣住了,看看我,却说不出话,我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端过自己的头盔,李冲见状,也只能照做了。
我们慢慢拆下雨棚,木头就放在原地了,刚拿下尼龙布那一瞬间,上面的雨甚至淋了我们一身,简直就像是在冲凉水澡,不过也不碍事,因为我们的衣服本来就全是湿的。
我们吃了剩下的野战干粮,本来就不多,本来连长给的任务是拦截运输车队,就没打算弄成持久战,现在真不多了。
过了,我们收拾好一切后又出发了,排长把背包背上后,说道:“你们知道,咱们现在这情况,称得上什么吗?”
我俩摇摇头,排长似乎也没想让我俩回答,自顾自的说道:“这难度只能称得上最基本的野外生存,跟咱们军区的利剑特战旅的野外生存训练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这都还差得远!”
排长撅着嘴轻笑着看看他,没说话,就向前一路走,我和李冲就跟着他,一路走,一路走。
时不时的,排长拿出地图,不过已经湿了,有的地方揉烂了,李冲不禁抱怨道:“真倒霉!怎么走啊!”
我擦擦脸上的水,虽然雨停了,我却仍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汗水。那时我看着他们俩,脸上也好像是被揉成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分辨不出人样。真实的原因是,脸上的水把迷彩都弄花成了一片。排长微微皱着眉头,说道:“当战争来临时,你会因为没有地图而放弃抵抗吗!”
虽然是轻声,却略有怒意,我们都不说话了,排长喘了口气,顿了顿说道:“跟着我,肯定会走出去的!”
“我相信你!”我说道,林子里静得出奇,我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李冲也慢慢看看排长,排长说道:“别说那么多了,走吧!”
排长又走在前面,我们跟着他,或许他和我们一样,不知道这路途的终点在哪里,也不知这无尽的旅途有多么漫长。
不断的走着,不断的擦擦脸,说起来这事儿也就这么简单,演习期间,我们与连队走散了,现在在找路……
慢慢的,我们不知就这么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这期间却没一个人喊停过,排长说这就像人生,只会不断向前走,不会容你停下来歇息或欣赏风景。
只是那么一瞬间,我们都愣住了,紧接着,我们都乐了,我们笑了,却没出声,也许是已经累得没力气出声了,我们脸上挂着笑容,不停的喘着粗气,激动不已,想说些什么,却都在面对真正的时光时说不出话来。
“排长,找到路了……找到路了!”
“找到了……找到了……”排长说着,就什么也不顾的往前跑。
一条平坦的,光滑的,经过雨水洗淋的水泥公路,赫然出现在眼前,排长好像语无伦次了,只是蹦跶到路上,好像一个被放生的猴子,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走出来了……走出来了……
我们三个人,像孩子似的在公路上嬉戏,不过说到底,那个时候,我们还都是孩子,除了排长吧,他是大孩子。
我好像又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连长总说我长不大,但我宁愿就这么没头没脑的,那样至少我痛并快乐着。
“这条公路,不是咱们来的那条!”排长断定道,并不断勘查着周围,我问他道:“现在我们在哪儿?”
排长看了看我,对我们俩说道:“先退后,隐蔽起来。”
“是!”我把88狙背在身后,从裤腿掏出92手枪,慢慢向后退着,李冲则没那么紧张,嫌弃的看了看我俩,大摇大摆的往后走着。
排长掏出地图,虽然还是湿的,但已经明显比之前好太多了,我们身上的衣服也至少不淋水了。他打开地图,虽然湿着但勉强能看,他拿着钻研了好一会儿,说道:“这儿,是A6区,A区就是红蓝两军的交界处,而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敌军最前沿。”
“最前沿!”李冲问道,结果排长这下很认真的说道:“所以,你小子长点儿心,别出门不带脑子!”
李冲听后,双眉一扬,却不说什么,排长对我说道:“你带着狙,走在最后面。”
“最后面?你要干嘛?”我不禁问他道,他却说:“我来时连长说一直搜寻不到蓝军指挥部的位置。”
“搜寻那玩意儿干嘛?”李冲问道,却不等排长说话,我立刻说道:“你傻啊,如果能直接干点蓝军指挥部,那咱就不用再打下去了,直接洗洗回家睡觉!”
“这么爽!那快打啊!”李冲又嚷嚷道,排长却瞅一眼他说道:“要能那么容易叫你端了,还打什么仗!”
李冲不说话了,排长又收拾好,说道:“我有预感,这儿不对劲儿!”
“怎么说?”我问道,他冷静的说道:“这儿既然是红蓝交接区,肯定双方都戒备森严,但你看着儿,一个人影都没有!”
“你是说,这儿不对劲,可能是有蓝军的特殊布防。”
“没错。”排长说道:“并且,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的指挥部就安在这儿,因为我们再怎么搜查也不可能想到前沿阵地;第二,他在这儿设置了陷阱,就等我们上钩。”
他看着我们俩,仿佛有些激动,我知道他就想干这一票大的,我说道:“也许,第一种可能大一些。”
李冲反问起我:“为什么?”
“就因为我们一直都没搜查到,再怎么伪装,也会漏出马脚,但他们一丝踪影都没有,那就肯定是这儿,因为我们从没注意过这儿,他们可能就钻了空子。”
看着他俩,我知道排长是认同我说的了,便继续说了下去:“而且,在前沿布置陷阱,即使赢了也赚不到多大利益,他们不会费这个劲儿的!”
“我的个妈啊!”李冲又操着他那一腔东北口音说道,排长微微笑道:“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排长在前面带着路,我们仍在后面跟着他,我们即使知道这儿没有什么戒备,却仍是小心翼翼的前行着,脚步放的很轻,身子也刻意压低,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我看的出来,排长很激动,但他越是激动就越是镇定。至于他为什么激动,原因我当然也知道,他准备干一件儿大事儿——刺杀蓝军指挥官!
我那时还不知道这指挥官什么来路,包括他的军衔,身份,所属单位,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排长要干这件事儿,当时却还没说,我只是猜测的。不过他那表情就足以证明一切了,他一直明明都是很严肃很认真的对待这次演习,因为他自己也说了,弄不好他就会复员,所以他容不得丝毫马虎。或许是第一次他太过于心切,导致疏忽大意,最终才中了计,虽说也干掉了一个上校,不过这却还不足以决定他的去留,排长志向远大,可那时候,仅仅是这个问题,弄的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先宝注意力军人的身份,先让自己留下来,就这么简单的要求!
排长脸上笑着,怪笑,按说人这个时候不应该笑,而应该紧张,就像我和李冲一样,不过我俩当时并不是因为要干这件大事儿而紧张,要是连做个大事儿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成功呢!
排长又像没笑,似笑非笑,我不懂他没什么这样,激动就激动,沉着就沉着,可他偏偏就是这样参杂在一块儿,让人捉摸不透,尤其是我,当时的我,也许还包括现在的我,恐怕永远也不会理解。我们跟着他,他在前面,拿着自己的九五步枪,我仍是把狙背在身后,拿着九二手枪前行着,李冲也终于显示出了一副认真样,端着他自己的九五班用机枪,小心翼翼的前行着。
三个人,迷茫的人,跟着一个比较清醒的人,走在时光中的回忆里。
至少,是我一个人的回忆。
我们俩都没有目标,对我们来说,排长就是我们的目标,跟着他就像跟着太阳,永远也不用面对黑暗。我很高兴,能这样跟着他,什么也不用多想,排长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我却没想到的是,即使是站在太阳旁边,不用面对黑暗,却也要忍受火辣辣的热……
其实说到底还是怪我,这些事情都怪我……
我们俩没有目标,其实我当时甚至觉得排长自己也是处于一种走一步算一步的状态,我却没多说什么,就是跟着他。
许久,一直走着,一直走在雨后的林子里。
“排长?”李冲在后面嚷嚷道,排长慢慢转过身,我们三人都蹲了下来,围在一块儿,排长又摸一把脸,现在的脸可真是不能称之为脸了,乱花花的一片,迷彩和着水,虽然不会掉,但那粘在脸上又不能擦掉的感觉真是不好受!我眼里的排长和李冲是这样儿,其实在他们眼里,我也是这个样子……
排长说道:“怎么了?说!”李冲显得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我吧…我,饿了!”他说着两眼使劲的睁着,活像一个瞪着眼的布娃娃,排长望着他,竟轻声笑了起来,说道:“饿了?”李冲点点头,排长却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我可没办法,出来就带了那么点!”李冲便理所当然的看向了我,我本来挺有兴致的看他俩说话,想借此歇歇,不过李冲这反应也太快了,我立刻说道:“看我干嘛!我也没有!”
李冲顿时瘫坐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这家伙整的!”排长却劝起他道:“行了,咱们一定会有办法的,总之先走着,不然你只能在这儿挨饿!”李冲听罢,立刻问道:“咋整啊?”排长倒有意和他开起了玩笑,说道:“咋整啊?我也不知道啊!先饿着吧,饿个三四天你就感觉不到了!”“啥玩意儿?”李冲颤抖着声音问道,“还要再饿三四天!妈呀,活不成了!”
排长却又镇定的说道:“活不成你小子也得给我活下去!”
“别说那么多了,要不咱在这儿歇会儿,你缓一缓?”我试探的问他,李冲竟还真就说道:“行啊,还是你有心啊!”结果他刚说完,排长看我俩的眼神就变了,他微张着嘴,显出有些惊讶,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们,我见状立刻改口说道:“还真信啊!美得你!快起来,取经之路还没走完呢!”
排长又笑了,说道:“你这个比喻很恰当啊,不过咱这路可比取经之路还要远,人家至少知道是十万八千里,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远呢!”我笑了笑,开了这个玩笑,又像提起了兴趣,有了劲儿。其实我们都一样,只吃了那么点东西,还背着背包,拿着枪走这么远,还没打算有个尽头。
我又扶正背包,稍微整理后又站了起来,李冲却慵懒的慢慢爬起来,拿好自己的东西后,又准备继续往前走。他起来的那一瞬间,我仿佛感到他不是在站起来,而是撑起身上的重担,他好像扛着一座山,一座大得离谱,大得不敢想象的山,这座山压着他,使他喘不过气儿来,而他只能不断的向前走着,只是是不是停下来歇会儿。只是悲哀的是,他歇息时这座山仍压着他,从不起开。
而事实上,我和排长,又何尝不是被一座这样类似的山压着,压得我们喘不过气儿来,只是我们已经被压傻了,而李冲还清醒着,他至少还知道累了,要歇会儿。
我们又开始前行了,不过我却开了这么一个玩笑,这本没有什么,可李冲却偏偏是接了下去,所以才会有接着更离谱的事,却又好像注定了似的,即使李冲不接,更或者说我不开这个玩笑,该来的他还是要来。
排长说,人生就是这样,不管你愿不愿意,或者准没准备好,到了合适的时候,该发生的事儿一样也不少,躲也躲不过。
李冲一边跟着我们,一边说道:“差得远呢!取经之路有四个人,咱们只有三个。”
我们正准备笑笑,但一个声音传来,我们立马就傻了……
或许这个声音早该出现,从旁边不起眼的草丛里,传出一个我很熟悉的声音:“这不还有一个呢吗!”
我们三个人愣是吓了一跳,乍然出来一个声音,我们三个立刻后退,各自举着枪说道:“谁!出来说话!”
话音刚落,一个人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刚下过雨,他竟然还能忍着趴在上面,而且还伪装得那么好,我们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又或许是我们都大意了……
我看着他,和我们一样,拿着一把九五,穿着野战迷彩,脸上也花成了一片,估计也是淋了雨。
他虽然显得邋遢,眼神里却放着光,我依稀从他沾满泥土和落叶的迷彩上看出一级士官的军衔。
他是那么冷静的看着我们,仿佛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却不禁说道:“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