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节,不远有多远(2)

我们三个人,匍匐在林子深处,憋了太久的天终于开始落起了雨点,噼里啪啦的滴落在林子里,滴落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

我们一路走,一路做着标记,其实无非就是在树上刻个不起眼的记号。

“排长,咱往哪儿去啊?”李冲嚷嚷道。排长并不耐烦的说道:“跟着我就是了!”我知道李冲最受不了下雨,平日里正常不过的训练科目只要碰上阴雨天他就不在状态,何况现在还是在野外,还要面临生与死。

也许我们不来的话,就没后面那么多事儿了。即使排长脾气硬,我自认为当时陈伟何天等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拦住他,出乎我的意料,陈伟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跟着他。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懂了,他们之间是怎么做兄弟的。

尽管雨下着,暴雨,倾盆的暴雨,这不是在下雨,而是有人拿着水盆从天上往下倒,还倒个不停。

我们继续走着,跑着,一会儿走,一会儿跑,但就是不歇着,没完没了,关键是我连方向都找不到,但我能知道一点,就是我们绝不是原路返回。

那条运输车道肯定还有埋伏,这一点哪怕是我也是知道的。

反正我唯一记得就是我和李冲跟在排长后面,他跑我们就跑,他走我们就走,他没停下,我们也不敢跟他提这个要求。下着雨,我们都湿透了,我甚至不知道,是淋湿的,还是汗水浸透了。

我不断擦擦脸,我的头盔上不断流下来雨水,脸全湿了不算,还总往眼睛里钻,揉多了又不舒服,毕竟我用的是狙。

慢慢的,我有些晕,我只能说雨后的林子里空气清新,令人神清气爽,不过正处于雨中的林子,我可不敢恭维。到处是一股仿佛鸟羽毛背打湿的气味儿,况且风吹的我前额发凉,就像要钻透我的脑门,也像一支支冰箭,刺进我的头颅。

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觉得眼前像一幅水墨画,不过我每吸一口气就觉得涨满脑袋,我越发难受了,眼睛上的水也没有力气去擦了,模糊一片,然后我就很舒服的睡下了……

冷风依旧吹着,我应该是静静的躺着的。

我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脸上一阵冰凉,钻心的凉,仿佛泡在冬天的溪流里,但神奇的是,好像只有脸被“泡”着。

我自己觉得水还往鼻子里灌,呛得我整个人都亢奋了!我彻底受不了了,只用尽全身力气,想从水里钻出来。

我猛地往上挣扎……

然后我就猛的坐起来了,看到的还是没变。

我醒了……李冲拿着头盔接了一些雨倒在我脸上,我做了一个梦,却想不起来,又看到原来的场景,一个林子里,排长还在,李冲也在,那就是说,那些人,也都在。

(我现在躺在床上,想这些事情,我甚至妄想,是不是我在拿水淋湿自己,醒来就又能看到他们了,曾经的那些人,那些事儿,我愿意不厌其烦的一直重演)

排长立刻问我道:“好受点了吗?”

我静静的看着他,从我认识他起,那一刻我开始把他的身影装进记忆里了吧。不知谁把我的背包卸下当做枕头,我靠在上面。李冲还想再往我脸上倒水,排长立刻打翻他的头盔,轻声喝道:“你想把他灌死啊!”

李冲傻傻的愣在那儿,我看着他,朦胧的脸庞,我眼睛上还水,我虽然醒了,却没有力气去擦掉它,只是不断使劲眨着眼,挤走这些雨水,眼前却仍是模糊一片,我看着他们两个人,要不是一个带着头盔,一个没带头盔,我甚至分不清楚谁是谁。

“怎么样?”排长又问道,我隐隐约约的好像说了什么,又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李冲问道:“是不是发烧了?”

排长看着我,二话没说就立刻扶起我,把我担在他的膝盖上,用手猛地擦净我的脸,我这才隐约觉得脸上有些泥,不知是我脸上本来就有的,还是排长手上的。我这才看清了,他的脸庞,惊慌,急切……

那一瞬间,他不再只是我的排长,而是我的哥哥,亲哥哥。

尽管我知道这也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至少在我心里,从那以后一直是这样。

他摸着我的额头,随即惊呼道:“怎么这么烫!”

李冲这下可一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作风,没等排长多说什么,他立刻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些退烧药,递给排长,排长原本紧张的状态又瞬间放松下来,看着他,轻轻一笑,李冲则腼腆的低着头,又扶着我,排长取出几粒胶囊,看着我迟疑的说道:“没热水,你先干吞了吧……”

他们都看着我,我点点头,虽然下着雨,但我嘴里却那么干渴,胶囊那么苦,但我却仍是皱紧眉头嚼着吃了下去。

他们都从背包里拿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布,裹在我身上,让我暖和一点。

雨仍旧下着,这些缠在身上的布也都湿了,但我却没那么冷了。

其实客观来说,这也只是一场演习而已,我们三人却呆在这下着雨的林子里,任雨水滴落在自己身上,我们淋的像落汤鸡,并且都看着地上,一句话不说,也没什么动静,只听雨水噼里啪啦的声音。

不知怎的,我们竟都相互笑了,不知为什么,都笑得很开心,甚至很没头没脑,但就是觉得爽!

我现在也想不通了,毕竟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自己了。

排长问道:“怎么样了?”

我笑着说:“好了很多。”

可李冲却提议道:“我看还是先送他回去吧,换个人,毕竟这要真是出什么事儿了可不好收拾!”

我看着他,他急切的看着我,排长说道:“他说的对,我们先送你回去吧,让陈伟他们照顾你。”

“排长我——”

我刚要说什么,他却打断我道:“行了别说了,走吧!”

他说着便和李冲扶起我,我只好又跟着他们往回走。

这次和来时一样,都是中途没停过,不同的是我们一直是走着的,速度稍慢,从我们来时到现在,都过了快一整天了。

天就要黑了,说实话我可不想在黑暗的并且下着暴雨的林子里过夜。

我们最后走到了原来的地方,我们来时一路做的标记给我们当了向导,但当我们回去时,都愣住了!

黑黑的夜,一个人都没有!

“是不是他们藏在哪儿了?”李冲问道,排长却什么也不说,拿出单兵夜视仪,四周望了好一大会儿,才瞪着眼睛和我们说道:“不见了!”

“什么?两个班的人都不见了?”李冲问道,排长镇定的答道:“两个班除去咱们也十几个人呢,可这儿连个人影都没有!”

“会不会,出事儿了?”我只问了这一句,这简单的一句。

没人说话了,黑暗的夜,寂静的林子,一个颓废的人回忆着三个士兵曾经在这里的故事,而他自己也是主人公之一。

岁月是个磨练人的东西……

“排长,咋办啊?”李冲问道,排长却摘下头盔,用手抓一把头顶,缓缓看向天空,被高大的树木遮挡的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黑漆漆的一片。雨仍然很大,只是比刚才小了一点,我不觉得是雨势减弱了,而是林子里的树木太多了,挡了一些。

“看来,我们今天得在这儿过夜了!”排长又看向我们说道,我却我问他道:“在这儿!还下着雨呢!”

排长却慢慢走过来,紧了紧我身上的乱七八糟的缠着的白布(都是用来战时受伤时包扎的),说道:“所以,我们更要凭意志度过这一晚,你还要注意保暖!”

“什么!”我简直懵着看他,李冲却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没办法了!难道还能现在走出去吗?听排长的!”

我还有些头晕,但也只能答应了,排长对李冲说道:“拿着你的单兵铲过来。。”

李冲却问道:“干啥啊?”

“你连一点野外生存的常识也没有吗!”排长反问道,又对我说道:“你就别动了!”又转过头对李冲说道:“你把他的也带上过来!”

我做在原地,李冲带着两个单兵铲走了过去,排长拿过一个,说道:“你去砍些树枝,要粗一点的!”

“砍多少?”李冲问他,排长擦一把脸上的雨,他脸上涂的迷彩都花成了一片,而我和李冲也早都没了个人样。他说道:“六根吧,尽量一样长!”

“好!”李冲说着,就地拿着单兵铲砍了起来,林子里别的没有,树却多得是。排长却拿着单兵铲在周围挖起了圈,不是很大,大概是把我们三个人都能围住,直径大约三四米,他挖的不是很深,却也很宽,我问他道:“挖这干嘛?”

排长并没有停下手头的动作,只是在黑暗的夜里我们都只能依稀辨认对方的身影,却看不清楚脸了,即使是凑近也只是一个黑乎乎的脸庞,主要是迷彩也涂的很重。他说道:“这就不懂了吧!防野兽!”

“野兽?”李冲在不老远处问道:“这儿又不是深山,还能有老虎啊熊啊什么的?”

排长却只转过身去,淡定的说道:“防蛇!”

李冲正在砍树枝的手停住了,我看不清他究竟站在哪个位置,却只听排长笑了两声,笑得很轻松,一时我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他轻笑着说道:“你可得小心点,蛇想咬你你可来不及躲!”

李冲听后却哼哧了两声,说道:“排长你别咋咋呼呼的,我……我不怕!”

“行了,别贫嘴了,还淋着雨呢!”

过了一会儿,排长挖完了,李冲也带着六根粗壮一致的树枝过来了,排长掂了掂后,竟夸起他道:“行啊你,还真有点特长啊!”李冲却说道:“当然了,别的不会,就这点小事儿我还是办的好的!”

排长放下木头,说道:“再砍短点,一样长!”

李冲问他道:“砍多长?”

排长伸手比划道:“咱三人坐下多高,你就砍得比这高一点!”

“你要这干嘛啊?”李冲又问他道,排长却有些急了,说道:“你小子哪儿那么多废话!”

“得嘞!”李冲立刻二话不说照样做了起来,排长则又在我周围按长方形挖了四个洞,长大约两米,宽也就一米多。李冲这才看出点端倪来,“你这是要搭个东西吧!”

排长并不说话,李冲砍完木头了,递给排长,问道:“干嘛削这么短,都没人高!”

我看着排长比划着,他又递给我一根,大约一米六。排长拿过自己的背包,慢慢的从里面取出一个东西,我隐约看到是一层折叠着的,李冲取出一个微型手电筒,打开后无尽的黑暗里终于有了一点光亮,我们也许是饱受这黑暗的折磨,立刻都围在一起,这漫长而深邃的夜里,就只有这微弱的一点光。我凑近才看得清楚,从表面看像是雨衣,不过也就是布料的质感像而已,还是叠着的,有一点厚,也不太长,不过放在背包里完全不碍事儿。我问他道:“这是什么?”

排长看着我笑了笑,并不多说,慢慢张开了这层层叠着的布,我和李冲这才惊呆了,看起来也不大,但完全张开了竟然比一张床单还大!

不过却也很薄,像一层纱一样,不然这么大面积叠起来可占地方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说道:“你是想把六根木头打进洞里,然后把这层布搭在上面,就能挡雨了!”

排长依旧笑笑,没有说什么,李冲这才恍然大悟,却问排长道:“可这玩意儿这么薄,能挡雨吗?”排长这下可终止沉默了,说道:“你看不出来这就是尼龙布料啊!我要找个裁缝来直接能把它改成雨衣!”李冲听后不在多说了,排长又轻笑一声。

话不多说,我们三人一同将这张尼龙布的四个角分别缠在四根木头上,不过缠完我便才理所当然的问道:“只有四个角,干嘛要六根木头?”

李冲也愣住了,正要问什么,排长却迅速说道:“来,把木头撑好打进洞里!”

我们又没什么多说的了,只能照做起来。下了雨,地上是湿的,都是泥,不过稍微往下就是硬土了,我们打好桩后,也自然就达成了一个雨棚,李冲不由赞叹道:“还是排长厉害啊,这下就不用淋着雨过夜了!”

排长却又拿过剩下的两根木头,递给李冲一根,说道:“照我做!”

李冲便站在原地看着他,排长走过一侧,雨棚是个长方形,他在宽出将一根木头横放在地上,宽大约一米多,这跟木头两头差不多就抵住了撑着尼龙布的柱子,李冲则照做了,这雨棚就像一张桌子。

我们都弯腰进来,虽然不防风,但至少不淋雨了,我却问排长道:“你怎么有这个?”排长正在背包里翻着什么,又停下抬头看着我说道:“我不知道!反正我看这玩意儿也不太占地方,带着就带着,说不定有用呢!没想到还真有用,真是缘分啊!”

李冲却在一旁问排长道:“你翻什么呢?”排长又看着他说道:“我饿了,拿点野战干粮!”

李冲这才惊醒了,说道:“哎呀妈呀!排长你要不说我指定都给忘了,我还饿着呢!”

“来来来!”李冲说着也打开我的背包,说道:“赶紧吃吧,这东西放的越久越不好吃!”

依旧是无尽的夜里,我不知道这一夜有多长,他就像我走过的路,不远处就是终点,我却永远不知道这不远处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