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相聚是缘、后会无期(下)
吃过晚饭以后欢欢对排长把这事说了,李超也跟着去了。
按照排长以往的暴脾气肯定是二话不说,先跳起来轮他们两个打耳光,但是排长那天很平静,把这事交给了龙班。
龙班听到这事先是很惊讶,也很急,围着欢欢和李超做起了思想工作,毕竟如果欢欢和李超这个时候想要离开部队,他这个当班长的,肯定有脱不了的干系。
至于班长对欢欢和李超说了些什么,我们并不知道,也没有人去过问。那天晚上操课时间我们其他人都被带到了教室里学军歌,欢欢和李超,还有班长,则留在了寝室里。
我们回来后就看到李超和欢欢趴在各自的床上写着各自的退伍申请,我们没有人与他们两个交谈,他们也不理睬我们其他人。我们就这么无声的忙着打扫班级卫生,然后等着熄灯号的响起。
那天晚上欢欢和李超的退伍申请写了很久,以至于熄灯后班长去别的地方给他们俩借来台灯让他们继续写,我不知道班长为何要这样做,但是我知道班长也肯定是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
毕竟,我们这批兵,是他第一次带的兵。
再后来,事情的发展又有了新的转折,不知道是班长或是排长继续做的思想工作,还是欢欢自己想通了,欢欢放弃了退伍的想法,打算继续留在部队服役。而李超,则依然选择离开这里。
李超走的那天我们都不在寝室,除他之外我们所有人都被安排去了其他地方。但我后来听说,那天来接李超的武装干部一脸的急色,左跑右跑的和李超说着好话,安慰着李超,即使在上车走的那一刻依然想把李超留下来。但是我们的队长却并没有挽留的想法,因为在他眼里,逃兵,没什么好可惜的!
李超走了之后我们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每天在操场上立正稍息,每天在泥土里摸爬滚打。
李超是第二个离开我们的,但就在他走后不久的几天里,第三个战友离开了我们。与李超不同的是,他并不是因为训练辛苦,生活乏味而离开部队的,而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被迫离开的。
他就是四哥。
四哥,江西人,他在我们隔壁班——十班,也就是陈焰班长的那个班里。和他从一个地方来的另一个家伙叫三哥,前面已经介绍过了。
这两个家伙是我们排里的活宝,在生活中总是给我们表演各种滑稽的话剧,尤其四哥,模仿电视上的一些喜剧演员演员简直是一模一样,所以他们两个在排里是很受欢迎的。
当然,他们受欢迎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会表演戏剧,更是因为大家对这两个小伙子都有一种打心眼里的尊敬。而这种尊敬,则是来自于他们的刻苦,他们的坚强。
部队里有一个训练科目叫战术,接触过这个科目的人都知道这个科目有多累。当兵以前在电视上看那些军人在铁丝网下面低姿匍匐的动作十分潇洒,同时觉得这个动作没什么难度,不就是爬嘛,谁不会呢?连不会走路的婴儿都会爬。
但是当我真正接触到这个科目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低姿匍匐讲究手脚同时用力,用手的抓力和脚的蹬力同时将身体往前送,而且在爬的过程中还要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不受伤。如果稍有不慎,手背、肘部、膝盖上掉皮那是一大块一大块的,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但是爬战术,哪有不受伤的。
那是我们第一次训练战术,在快要收操的时候我们两个排之间想要测试一下当天训练成果如何,于是两个排轮流排战士上场,进行比试,
“听口令,卧倒——!”
两名战士应令而到,同时将身体从地面擦过,向前送出,
“低姿匍匐——前进!”
一声令下,两名战士开始向前爬去,但是很明显,速度不怎么快,两节课的战术训练,已经让他们体力透支了。
“加油!加油!”
“爬快点!爬快点!晚上回去请你吃鸡爪!”
“下两名准备!”指挥员说道,
“好,下一个,我们班谁上?”陈焰班长站起来问道,
无人应答,因为大家都很累,都想休息。另一方面由于没能掌握动作要领,每个人的手背上,或是肘部,都被撕下了一块皮,鲜红的血和黄尘尘的泥土混在了一起。
见没人回答,陈焰班长脸上有些挂不住,说道:
“既然,都不想去,那我就公平一点,大家一起再爬十趟!”
“报告班长!我去!”
循声望去,挺身而出的,是四哥。
“好,是条汉子!不亏是我们班的硬汉!上吧!就靠你了!”陈焰班长笑着拍了拍四哥的肩膀,
四哥走向战术场起点的时候,是背对着我们的,所以我们三排的兄弟都很清晰的看到四哥胳膊上的情况,从肘部往手掌方向,有一个大约六七厘米的口子在流血,而伤口周围则沾满了黄土,至于手背上的伤口,就更恐怖了,看上去就像是掉了一块肉似的,我到现在都觉得我当时看见了四哥的骨头。
“卧倒!——低姿匍匐——前进!”指挥员大喊道,
“加油!加油!四哥!加油!”
“加油!四哥!我喊四哥,你们喊加油!”
“四哥!”
“加油!”
“四哥!”
“加油!”
“……”
铁丝网,三十米的距离。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这没有任何困难。但是当我看着我胳膊上被粗糙的地面磨破的伤口,再看看带着鲜血在向前拼搏的四哥,终于明白,这世上有些话,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后来在一次复检中查不来四哥的肝脏有问题,不符合部队的要求,如果长期下去,不光是对自己,对他人也会有严重的影响。所以最后做出了退兵的决定。
通知下来后,排长并没有告诉四哥,而是把又把这事交给了四哥的班长——陈焰。陈焰班长明白,这样的话,搁谁,都说出不出口。
那天中午从食堂回来后,陈焰班长搂着四哥的肩膀去了小店,要是换做平时,陈焰班长肯定不会这么做,至少条令规定,军人是不允许勾肩搭背的。
陈焰班长买了几瓶啤酒和两包花生,然后带着四哥去了一间我们常训练的教室,
“来,四哥,班长我先敬你!”
但是拿着酒瓶的四哥很是不知所措,他不知道陈焰班长为什么这么做,
“没事,喝吧,有事我担着。”
说着,陈焰班长又掏出两根根烟,自己点上一根,另一根递给了四哥,
“班……班长,你……你别吓我,我……胆小。”四哥说道,
“你胆小!?你他妈逗我呢!”陈焰班长笑骂道,
“嘿嘿……班长……真的。”四哥说道,
“四哥,你觉得班长对你怎么样?”
“挺……挺好啊。”
“其实吧……每个人都有很多条路可以走,这当兵只是其中一条……啊,就是……”陈焰班长并不善言辞,他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吞吞吐吐道:“你看啊,军旅是人生的一种体验,你现在有了这个体验,对吧,也算是见了世面……”
“班长……你,到底要说……什么……”
四哥闷了一口酒,他心中已经感觉出点什么,一些他不想面对的,一些班长说不出口的。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两个人抽完了一包烟,喝完了买来的酒。
“四哥,你很不错,班里面最能吃苦的就是……”
“班长,”四哥打断了陈焰班长的话,说道:“你不用说了,我懂了……呜呜……”
四哥突然就哭了起来,就像一个即将面对别离的孩子一样。陈焰班长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上前将四哥紧紧的搂住,说:
“行了,也就这么个事,嗨……费这么大劲!走吧,回到地方上,就凭你这股冲劲!你照样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班……长……我想当一辈子兵……啊呜呜呜……”
此时的四哥,彻底的哭出了声。
四哥走的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去送他,因为有命令,我们只能静静的坐在班级里。等到四哥背着行李走过我们班级门口的时候,不知道谁,第一个就哭出来了,这下可好,就像是会传染一样,再也停不下来了。
晓波走时没人哭,李超走时也没人哭,但四哥走时,我们都哭了。
那种感觉就如同是和你一个一起成长,一起扛过风风雨雨的兄弟就此分别,且永远永远不再相逢。
伟大的哲人说,爱情的悖论就是:当你们分手的时候,你才知道自己有多爱对方。
而战友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