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回想蓬莱之事，莫小舞心中莫名震惊，以腹语说道：“前辈，据晚辈所知，百年来蓬莱岛上只有七人，即便算上我也只有八人，却是从未有过岛主。”

岛主之位空悬百年，到底是为何？五老与苏乐贤可知道？莫小舞心中不禁有些翻江倒海起来，脑袋中莫名又升起一股刺痛的感觉，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老者自是没有注意到莫小舞的神情变幻，只是吃力的说道：“这么说来，我在这山洞之中已经呆了将近百年了。”

莫小舞眼中的讶然之色又浓重了一分，但是她却依然安静的呆在一旁，给历经苦难的老者一种安详的宁静的感觉。

老岛主缓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一百年前，天下混战不休，我南翎国力衰微，即将被西域国攻破，眼见着即将覆灭。国君意欲与大周国结盟，共同抵抗外敌。依照盟约，我国必须奉上皇子做人质。国君信任我，委派我护送皇子去大周国。我带着不足三月的皇子乔装进入大周国国境，这时西域国的追兵赶到。我将皇子交给心腹之人，嘱托他先走，去都城等我消息。心腹连夜奔逃。我带兵冲进峡谷，掠起烟尘，吸引敌队来攻。敌国人炸断山脊。引发泥石冲下，带动山脉大片滑坡。那石流太过霸道，顷刻间就封住了所有出口，西域国人来不及跑，和我们一起被压在山下。我抓住马鞍，随着石流游走，被冲到了一个罅隙之中。折断了双腿。这一百年来。山体不断累积。我受困在这方小小洞穴里，吃青苔喝岩水。吊着最后一口气。”

莫小舞的目光浏览在老岛主已经风化泥塑的身子上，几乎不敢与这位沧桑的老人平视。

老岛主喘息极久。才说道：“我不敢死。如果我死了。这个秘密就会和我的尸骸一起长埋于地底——我们南翎国不会灭亡，只要有蓬莱岛在，只要有那个女子在，我们南翎国便绝不会灭亡。”

老族长嘶哑地呼气，声音像残破的风箱。每说出一个字，都花费了巨大力气。他的四肢被困住，动弹不得。痛苦只能从身上的石灰岩鳞片上渗透出来，稍稍吐纳，便落下一片片惨白。

莫小舞垂下眼眸。心潮如海翻滚。克制不住，扑地吐出一口血。她抹去嘴边血，再次端正坐好。

老族长问：“那个孩子，应该平安抵达了大周国吧？”

莫小舞无从得知，她正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悲伤。气息一层层涌上，如烈焰。如寒雪。

老族长嘶哑地说：“我的那个心腹，为人机警，应该不成问题……”

莫小舞强吞喉边血，极力放松身心。没有说话。

实际上，她也说不出一句话。

老族长并不知道，南翎之所以没亡国，是因为这一百年来它依附陈国作傀儡子国。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南翎偏安一隅，没逃过陈国人的野心。七年前，陈昊天开始崛起。一举收复前朝散落疆土，并攻克了南翎三郡。将皇族及后宫嫔妃三百多人赶出首府定远。

莫小舞垂下头，大口喘气。

记忆如同远古洪荒。一下子冲杀出来，将孱弱的头脑践踏得轰隆作响。她捧住额角，大粒的汗珠从指缝中滑落，染湿了她的布套。老族长似乎说了什么，她听不见。她只能定住头，不让它颤抖个不停。

她怎么能忘了，所有痛苦的根源在哪里。尽管脑海中混沌，不分天清地白，但往事总像倾泻的天光，一点点打破了她的黑暗。

她的痛苦，最早由南翎国赐给，当真印证了一句话：万事皆有因果，因果报应循环往复，至死方休。

不知为何，脑袋里再一次浮现那抹孱弱的身影，似乎男子是个绝美的人，但是人影模糊，让莫小舞如坠云雾，看不清，理不清，却是一阵的头疼欲裂，但是，男子嘴角的那抹灿烂的笑，却似乎又能让莫小舞那翻腾的脑海获得一丝的安慰。

“鸿宣……”

莫小舞再次记起这个名字，痛苦地抱住了头。这三个字如同透骨钢针，扎进她的记忆里，迫使她想不下去。每当念及他的名字，脑中的回忆就要断裂，只剩下一张冷漠的脸残存在角落里。

前去南翎国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无法记住。无论悲伤欢喜，往事的足迹行至周鸿宣面前，也必须止步。

莫小舞挣扎在地，趁着神智尚未涣散前，嘶声道：“岛主，我带你出去好么？”

“傻孩子。”她听到他似乎在叹息，“我已经走不动了。”

莫小舞控制不住全身的痛楚，将手指抠进岩灰地面，生生抓裂了一块花岗石。老族长攒气说道：“快快劈向天灵右前五寸处！”那声音有如风箱破败，却给她注入一线天机。她不再怀疑，起掌拍向自己右额，朝着那块热得发烫的地方倾注全力。

眼前如同天花弥散，一股烈焰之气被截击回来，激荡在头颅中。她惨叫一声，倒下了身子。

静寂的洞穴内依然滴着水珠声，火把已经熄了。

莫小舞清醒过来时，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她看着黑暗四壁，适应片刻，以内力开眼目，也能摸清大概。老族长僵坐于前，阖目，似乎睡着了。

“不应该啊……”良久，他幽幽一叹，“以我推测，你要多花半个时辰才能清醒。”

莫小舞即刻爬起身，盘膝坐好。

“孩子，你击一掌给我看看。”

莫小舞以为岛主要考校武功，当即提气劈了一掌，大小岩块滚滚而下，洞穴似乎抖了两抖。

老族长半晌才开口：“原来是这样。”他顿了顿，问道：“你有没有察觉到，你的内力有所增强？”

莫小舞回想近日身姿轻灵、内息流畅的诸多迹象，忙点了点头。

老岛主叹道：“有人舍弃自身，将全部内力过继给你，才使你增长了至少四十年的功力。”

莫小舞不禁抬掌看了看满手的紫色伤痕，垂视良久，显得难以置信。

老岛主攒积力气说道：“这个人，肯定很相信你。因为常人一旦散了功，能力与孩童无异，甚至有性命之忧。他为了助你突破自身大限，竟然不顾安危，将内力全数拍下，护住了你的顶灵。现在你的额角浮现一块印记，就是他帮你封存的脉门。”

莫小舞伸指抚摸，果然触到了一小块炙热的皮肤，只是藏在发根下，外人不易察觉。

老族长再问：“谁会这样待你？”

莫小舞哑然一刻，才腹语说道：“我是被蓬莱之人救回来的，我不知是谁，也许是那个人——蓬莱五老的唯一徒弟，苏乐贤。”

说到此处，莫小舞眼神有些闪烁，那个叫苏乐贤的男人，似乎在她醒来之后便一直躲着她不肯相见，唯一一次的照面，看他的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莫不是他？

思及此处，莫小舞心中砰然一动，似乎是有些感伤，似乎是有些愧疚，让她难受的有些窝心的疼。

听闻语声，老岛主闭上眼睛，在黑暗中重重一叹。“你可知道，那人这样做的目的？”

莫小舞回想记忆中那张冷峻的脸，黯然不语。可是记忆中似乎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那样恬淡安静的容颜，一闪即逝。

老岛主见莫小舞一直沉默不语，忍不住又出声问道：“孩子，你似乎受过很重的内伤？”

莫小舞的手背没有袖罩遮蔽，狰狞爬痕历历在目。她见老族长的目光落在手上，连忙拢住袖子，低声嗯了一声。

“为何受的伤？”老岛主又问。

莫小舞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运声于胸，道：“想不起来，蓬莱之人只说让我来西域国找天劫子，却是并未告诉我缘由，只道他能治愈我。”

“以我看来，你受伤不轻，可怎能这么快的复原了？”

莫小舞默然，身上的紫色经络仿似受了蛊惑，一条条轻颤起来，身体里的气息显然有些紊乱了起来。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老岛主有些疑惑的问道。

“是的。”

“这就对了。”老岛主闭目沉思很久，笃定说道，“怕是你遭受了什么沉重打击，心智受损，想来定是受了情伤……”

随着老岛主一丝丝的解开莫小舞心中的疑惑，莫小舞的心海搅动起来，牵扯一脉相生的手指不断颤抖。她下了狠心，掐住了指尖，硬生生阻断血液里的奔腾，一口鲜血险些从嘴里喷涌而出。

情伤，情伤，她果真是因为脑海中那个孱弱绝美的男子，才会落得此种境地么？到底，她与那男子发生了什么，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她受伤至此？

心中翻滚的思绪牵扯的她的脑袋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她不禁捂着脑袋又说道：“岛主，我带你离开吧！”

这是莫小舞第二次提出要带老者离开这个山洞了，这样历经沧桑的一位老者，莫小舞说什么都想带他离开。

只是，老者依旧微微一阵叹息，他对莫小舞说道：“老头子我怕是命不久矣了，今日能在山洞之中见到丫头，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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