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放爱去逍遥

离开那座冰河雪桥之后,那大汉驱狮赶上前方女子,夫妇二人纵虎提狮,扬起一路雪尘,急速而行。

一阵急行之后察觉狮虎脚力稍弱,方才缓缓而行,那大汉长叹一声。

女子奇道:“夫君为何叹息?”

大汉叹道:“是为刚才那班军士所叹,有这么一个脓包怯懦的百夫长。俗语有云: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班军士,如果仅在此值守桥梁、盘查路人尚可。倘若他日与魔国开战,被如此脓包怯懦的官长带领,一旦面对敌军,后果不堪设想!”言罢,一阵摇头叹息。

女子又道:“方才你和他对话之时,我在远处观望,虽听不到他的言语,只觉他对你恭敬有礼,何来脓包怯懦之说?”

大汉摇头叹道:“娘子离的远,没瞧清楚,当然不知。其时,我一声大喝,要其让路,没想到,竞然将此人吓得浑身战栗,似乎还有冷汗冒出。”

女子笑道:“这一声大喝,我却是听到了!夫君神勇,一喝之威,竟至于此!”

大汉却道:“非也非也!并非我一喝之威,才至于此,而是另有缘由。兵书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最下攻城。之前,你我均已然知道庙堂有人阻我东去,在此之前,你我还担心会与这守桥军士会有一场厮杀。但当我发现那百夫长看到我的腰牌后,神色不定,似有疑虑。因此,我才厉声高喝,试探其心。没想到他竞然如此脓包怯懦,一声怒喝,居然真的让开道路,任我前行。我并不是他的上官,也未持有令牌或信符,作为军人,怎可听一陌生路人的随口之言,任其通行?他放我离开,是因为看到我的身份腰牌后,心生胆怯,才被我一声大喝,吓破狗胆,放我通行!因此,我认定此人是一懦弱无胆鼠辈!”

女子又笑道:“夫君神机妙算,伐谋攻心,无须大动干戈就通过那座冰河雪桥,自是好事,何必徒然增添烦恼。”

大汉也笑道:“娘子教训的是!既然已兵不血刃地通过此桥,我又何必徒增烦恼。”言罢,又是哈哈一笑:“昨日我两个还在说什么,贵者虽自贵,轻之若埃尘;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我心中也从无自贵之意。没曾想,今日我虽不自贵,有人重我若千钧,轻已如尘埃。到头来,还是凭借了一个小小腰牌让他人贵我,方才脱身!”

女子接着道:“亦难说,亦有可能是那百夫长看你顶盔贯甲,我们两个骑着白狮黑虎,认出夫君是大将军了。”

大汉沉吟一下,道:“非也非也!近来国泰民安,吏治腐败,卖官鬻爵,时有所闻,军中也在所难免。那百夫长如此怯懦胆小,看情形从未经过战阵厮杀,我们两个这一身盔甲,没有品级标识,且均为冰雪掩盖,他看不清楚,不会因此认为我是将军的。他认不出我来的第二个原因是,此间风雪极大,你我须眉皆白,他应该看不清我的面容,不该能认出我的身份。此人对我上品士族身份如此敬畏,多半为寒门出身。另从其面相年岁加上寒门身份可知,应该没有经过战阵厮杀,能做到百夫长却未经过战阵厮杀的寒门,多半是使用银钱贿赂或其它方法晋升得来。”言罢,又是一声长叹。

大汉接着又道:“人魔大战已过近十年,天下太平。达官贵人,驯养狮虎者不计其数,甚至有那寒门出身的经商巨贾,家里钱财颇多,也会骑狮养虎。这些寒门巨贾,地位不高,家中子侄有在军中效力的,多半全用钱财开路以便晋升。”

言罢,那大汉忽然仰天长笑,那笑声震动天地,始终飘落不停的雪花也似在簌簌发抖。忽然听到极远处一座被积雪覆盖的蔼蔼雪峰‘轰隆’一声,紧接着无数冰雪从其上滑下,如万马奔腾,不知道是不是那大汉仰天长笑所致。

那女子谑笑道:“夫君一笑之威,竞然引得天地异象,雪峰崩塌!”

那大汉收敛笑容,却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想当年,我才满三十,就已成为我北齐国大将军,统近百万兵马与魔国大战,转战数万里,不知经历了多少风云日月。国家!国家!先有国,再有家。对于‘国’之一字,我已然尽忠;这余生,我这心中,只是想着‘家’这一个字。因此,我才抛开那庙堂纷争,远离尘事烦扰,欲与你,带着孩儿退居山林。”

大汉又道:“我既然已决意离开庙堂,就不该再去想那世俗之事。吏治腐败也好,卖官鬻爵也罢,军士们胆小怯懦也好,这一些俗事,与我何干?方才,我是在笑自己,既然已离开庙堂,还放不下,居然还在想着庙堂之事。”

言罢,又是一阵仰天长笑,笑罢,高声吟诵: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吟诵完毕,两人纵虎跃狮,长笑而去。

其时天寒地冻,朔风四起,雪如棉絮般落下,不多时,地下积雪已过狮虎膝盖,难行之极。二人便放慢速度,顶着风雪,缓缓而行,恢复狮虎脚力。

忽尔,风雪皆停,日光自云层中透出,照在冰雪之上,冰晶闪耀,宛如一个水晶世界。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见此美景,那女子不由得纵声高歌一曲:

长路漫漫,飞雪飘飘;

踏歌而行,寒风萧萧。

回首望星辰,往事如烟消;

犹记别离时,挽手盼今朝。

那大汉哈哈大笑,仰天长啸,和歌一首:

英雄豪情,挥尽多少;

一壶浊酒,把梦醉倒。

生死都寂寥,名利全忘掉;

管他迟与早,放爱去逍遥。

夫妇二人一唱一和,向远方奔驰而去,扬起一路雪尘。那雪尘自南向北,滚滚而去,声势威猛,阳光下宛如一条雪白晶莹的玉龙,直冲云天。

那条直冲云天的玉龙,伴着一路歌声:管他迟与早,放爱去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