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朝天阙

狮子山下,大司空府。

微生定隆拿着一纸急报匆匆进入后厅大堂,一进门就高声叫道:“大司空,喜事,天大的喜事哪!”

见独孤如岳坐在大堂正中,抬起头来看着他,高兴地说道:“大将军薨殁,满州传来内卫府急报称,大将军薨殁!恭喜大司空,贺喜大司空,下一任大司马舍您其谁!”

独孤如岳忽地立起身来,喜不自胜,急道:“薨殁了!好啊!终于死了!死的好啊!怎么死的?快,说给我听听!”

微生定隆笑道:“满州内卫府说,大将军死的太过突然,他们一时也没有探查清楚,只是说因夫人亡于乱军之中,大将军他一时失心疯,抱着夫人尸体纵狮跳下乌龙江,摔死在江对岸的鹅卵石堆里。”

独孤如岳叹道:“可惜了!可惜了!威震人、魔、妖三族的军神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

微生定隆笑道:“大司空一直想致其于死地,他既已死,喜则喜矣,又为何且喜且怜之!”

独孤如岳抚须说道:“我与东野为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之所以想取其性命,还不是因为纳兰安通一心想让其继任大司马之职。”

微生定隆拱手施礼,忐忑不安道:“可是现在却有了私仇!急报上又说,大将军伤了大司空公子,公子臀部被砸得粉碎,伤势极重,现在生死难料!”

独孤如岳猛地瞪大了金鱼眼,急道:“快快派名医赶赴满州,救我孩儿!”

微生定隆道:“下官看到急报,已联系京都名医,急速出行了!”

独孤如岳又道:“当日我定下计策,派出刺客乱弩射杀东野为民一家,信中叮嘱要我儿小心,他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紧接着,他咬牙切齿道:“好你个东野为民,我与你不共戴天!”又自言自语道:“他摔死在乌龙江对岸,那不是魔族地界么?”转而对长史说:“这么着,你马上撰文,转呈大司马,就说东野为民疑似受其妻蛊惑,双双外逃魔族,天佑我北齐,此二人双双摔死在乌龙江畔的乱石堆里,后续该如何处置,请大司马定夺。”

大司马府,纳兰安通坐在大堂上,正在批阅奏文。

仲长裕空急急而入,说道:“大司马,出事了!出大事了!”

纳兰安通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道:“裕空平日里少年老成,做事从不慌张!说说看,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失态!”

仲长裕空拱手施礼,道:“满州方面传来急讯,大将军薨殁!”

纳兰安通收敛了笑容,直视着他,问道:“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满州方面传来急讯,大将军薨殁!”仲长裕空又复述了一遍,头也不敢抬,一时间,大堂之内静谧无声。

‘咚’地一声轻响,纳兰安通手中的毛笔掉落在案几上,将桌上摊开的奏文染出一大块墨迹。他喃喃自语道:“为民这孩子英雄神勇,世间无双,谁能杀得了他?”言罢,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抬起头来,把为民是如何死的,给我好好说一遍!”

仲长裕空便道:“满州府军传来消息,大将军不知因何故伤了主将独孤子方,其亲兵当时均以为大将军要造反,便喊叫起来。内卫府骑士追杀大将军,为讨逆将军南宫霁月率军所阻。混乱之中,南宫将军部下有人暗杀了大将军夫人,他的孩儿也在战乱中失落,想是已被踩为肉泥。大将军一时想不开,抱着夫人尸首,跳入乌龙江殉情。不想,他的座骑太过神骏,竟然跃过了乌龙江,连人带座骑,一起摔死在对面魔族地界的江边乱石滩中。”

纳兰安通惊呆了,喃喃自语:“为民啊,为民!我安排刺客杀掉那魔族女子,本意是想帮你去掉一个麻烦,省得那只猴子老是以此为借口为难于你,谁知却是害了你!”

就在此时,大堂外一内侍禀报:“大司空传来急报,要求即刻呈送大司马!”

急报呈上之后,纳兰安通挥手让内侍退下,看过一遍,哼了一声,重重地扔在案几上,道:“裕空,你看看罢!”

仲长裕空拿起急报,看了一遍,实在忍不住,骂道:“大司空也忒无耻,只因大将军伤了他儿子,就颠倒黑白,诬陷大将军叛国,着实可恨!”

纳兰安通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呆,忽然道:“裕空,你即刻撰写一篇公文,发给大司农。文中就称,大将军东野为民受魔族妖女蛊惑,外逃魔族,夫妻双双摔死在乌龙江魔族一侧的江边乱石中,当即昭告天下。我身体欠佳,全权委托大司农处理安抚百官等善后事宜。”

仲长裕空讶然出声:“什么?”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地看着大司马,想听他给出解释,却又不敢发问。

纳兰安通直视着他,道:“你没听错!从现在起,东野为民就是一个叛敌外逃的卖国贼!你要记住,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这国家的权力中心,你所要考虑的是整个人族北齐国的安危。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我们这个位置上,该选择什么样的真相让这全天下的百姓知道。为民是我人族的大将军,忠心为国,多少将领百姓对他心生敬仰,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他这一殉情而死,朝廷如何向百官和民众解释?如果按实情昭告,不知有多少人会心生怨恨?又不知有多少人会借机滋事?为民在军中旧部极多,若是哗变了,又该如何是好?为了维稳,维护来之不易的安定局面,此番的真相,东野为民就是一个外逃摔死的卖国贼!”

仲长裕空不由道:“这么一来,大将军不就终身背着一个卖国贼的污名了?”

纳兰安通随口道:“那也说不准,也许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再给他平反昭雪就是了!”心中却在思忖:若他日时局突变,需要给为民平反,就说当时受了大司空蒙蔽。嗯,这个说辞极好,既能显得我知错就改,也能让今日叫屈之人对我感恩戴德,还能顺势将那只猴子拿下,真是一举三得。

......

事关大将军叛国的善后会议结束后,大司农长史钟离东奎一直目送百官离去,这才返回厅堂之中。

突然,一阵嚎啕之声如江水崩堤猛然暴发,这是一种压抑到了极限,终于无法再压抑而暴发的哭声,一种痛楚无比撕肝裂肺的痛哭。

钟离东奎一下呆住了,若不是亲眼目睹,他绝不会相信,发出这种哭声不是别人,正是面对墙壁双肩颤抖的大司农宗政叔高。就在此前大司农还对百官露出和煦的笑容,一脸幸福地向大家宣告,叛国贼摔死在乌龙江畔。

像今天这样的失控,钟离东奎是第一次看见,着实感到意外和震动,以至于平时反应敏捷极善言辞的他,此刻也乱了方寸,话说得结结巴巴:“大司农,大司农,叛国贼外逃时摔死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应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您该高兴才是,对不?”

宗政叔高回过身来,双肩依然在颤动,脸上老泪纵横,他摇着头,声音嘶哑,反复说:“你不懂,你不懂!”

......

大司马纳兰安通将自己关在司马府的书房已三天一夜,今天终于走了出来。

仲长裕空本就是从内侍提拔到长史的,平日里都是他负责书房的打扫。进入书房里,只见窗前的案几上,摊开了一本史书《屈子传》,空白处题了一句诗: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第一卷《满江红》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