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众怒(下)
“我有证据!”大伯娘一声尖喝,一脸兴灾乐祸的从人群中挤过来。
“在林河和林海那两个后生病重时,有天晚上,那河神就托梦于我了,就说啊,你们这些个不知死活的凡夫俗子,竟然吃了我的子孙后代,我会让你们的孩子一个个的死掉,然而再让你们全村人陪葬!”
“这不,河神托梦给我的第二天中午,是我家姑娘爱莲三天回门的日子,我那姑娘回来时还是活蹦乱跳的,还没住个两天就一病不起了,接着就……呜呜,我不想活了,呜呜呜……我要这个罪魁祸首偿命!”大伯娘捂着脸就呜呜的哭个没完。
……这大丫的死也能怪罪到自己头上?指不定在婆家受到了怎样的待遇才会一命呜呼……
平日里一向长舌、话多,最爱受鼓动的林黑子也气势汹汹的指着茯苓:“我说我家娃儿怎么好好的,说没就没了,原来你这个妖物害的!若不是你鼓动我们全村人吃那河中的河神,又怎会惹来这样的祸事!可怜我家的娃子还那么小……啊哼呵,我可怜的孩子……
“呵呵……哈哈哈哈……啊……这一番莫须有的指责直把茯苓气得气血上涌,气笑了,笑到最后却又是泪流满面。
原本只是不忍心看着村民饿死,却不曾想几辈人心中的结又怎是说解就解开的,只是这些人当时为了活命不去说破,却不成想来了个秋后算帐。可笑啊,可悲。
茯苓瞪着因为气愤而猩红的眼睛,定定的望着里正:“里正伯伯,你也觉得我是妖怪?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里正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不疾道:“这件事已经请了法师做了法事,法师说只有除了你方可保全村人性命,当初触怒河神之举也是因你而起,这事儿不算冤枉你。顾念你父母早亡,姐弟三个活着不易,这事就不株连你弟弟妹妹了,你且放心去吧。你的骨灰乡亲们会帮你葬在你父母的坟边。”
里正一番盖棺定论的话语已然是没经任何审判,不给自己一丝辩解的机会就判了死刑,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唇舌。
“好,好,好极了!”茯苓笑中带泪:“想不到我修行千年,竟然栽在你们这帮无知村民手里,实在可恶,可恨!”
“只是妖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死不足惜,只是不想再犯下业障。那林二壮是被我施了法受了蛊惑才与我一道劝说里正和大家去吃那河神的,他罪不致死……”望向一边那因自己而被牵连的林二壮,和那哭倒在一地的一家老小,茯苓觉得既然自己难逃一死,何不趁死前就顺着这些愚民,演一回他们口中的妖物,去试着挽救他人。
最后里正征得村民们的同意,放了奄奄一息的林二壮,却定下次日子时对茯苓施以火刑。
亲耳听到这些,茯苓并不意外,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旁人。
从以前的到现在,总以为自己有着不同的灵魂,骨子里会不由自主的轻视那些墨守陈规的愚昧古人,总以为自己的思维方式可以凌驾于他们之上,自己却浑然不觉危险已悄悄来临。
是自己太善良,没有掩饰好自己的内心,还是自己太愚蠢,妄想去拯救和怜悯那些食古不化、不知感恩的人?
…………………………………………………………………………………………………………………
被绑在树上的茯苓浑身又酸又疼,难过极了。
一早到现在水米未沾的,又在睡梦中被拖到外面绑了整整一天,此时又饿又冷。
春末的微风裹胁着寒意阵阵袭来,茯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远处飘来的炊烟里,茯苓闻到了饭香,饿了一天的肚子也开始“咕噜、咕噜”的唱起了空城计。
原本以为怕是要做个饿死鬼了,有些意外的是,二壮婶带着一双儿女,踉踉跄跄的提着个小竹篮子子过来了,篮子里装的是给自己送行的饭菜。
“孩子,快吃吧,婶儿没什么好吃的给你,你别嫌弃,好歹吃一口,到了那边儿也要做个饱死鬼……孩子,来世寻个好地方,投个好人家,别再遭这份罪……”二壮婶一边喂茯苓吃东西,一边哽咽着念念叨叨。
大丫杵在茯苓几步远的地方呆呆的不发一言,良久才颤声道:“茯苓姐,他们要烧死你,说是你是妖怪,你……真是妖怪吗?……被烧死很疼的,茯苓姐你怕吗……茯苓姐,我好怕,我怕……”大丫哭声里满是惊恐。
被缚在树上的茯苓不想辜负了二壮婶的好意,勉强吃了几口,却又难以下咽。大丫这句话她不知道怎么回。
怕死吗,怕疼吗?茯苓问自己,同是血肉之躯,这毋庸置疑。
二小则是带着哭腔的拽着二壮婶的衣摆:“阿娘,阿娘,茯苓姐是好人,你知道的,她最好了,她怎么会是妖怪呢?我们去求里正伯伯也放了她好不好?……
看守茯苓的林二黑嫌吵吵,便有些不耐烦的哄起了人:“好了,好了,这断头饭也吃了,话也说了,该回就回吧。也不想想你家男人怎么放回去的,还敢来……”
二婶收拾完了碗筷,领着两个孩子悲悲戚戚,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望着平日里面容可亲,此时却变了一副嘴脸的村民林黑子,茯苓心里说不上来是厌恶还是其他什么,大多数人不都是他这样吗,或者错的不是他们,是自己这只破空而来的蝴蝶翅膀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或者一死了之以后就能魂归故里也说不定,茯苓悲观的想。
可一想到弟弟妹妹从此再无依靠,这一年里姐弟三人相处的种种就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这种相依为命的手足亲情,是茯苓唯一割舍不下的。
死容易,却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屈辱的死。
趁林黑子回家吃饭之际,茯苓挣断了早已在树皮上磨得快断的绳子,掏出随身的匕首,把脚上的绳子割断,轻手轻脚的摸黑进了自家小院,解了马缰,带上了所有的盘缠银两就出了村。
马儿的嘶鸣声惊动了村民,待手持火把,大声疾呼的村民成群出来追赶时,茯苓早已勒马扬长而去。
走之前茯苓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村庄,给自己送行的,除了虫鸣和鸟叫,就只有一眼看不到头的黑暗和绝望。
尽管这一年里,所有的苦难都是从这里开始,如今就这样离开,却又是那样不舍和不甘。
是的,不甘心。
或早或晚,我一定还会回来的,茯苓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