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白桦林

  穹顶之下,彤云密布,一场暴风雪似乎很快就要到来。

  空旷的街道上,一男一女两位青葱少年,策马扬鞭,在空旷阴暗的街道上一路狂奔,“嗒嗒”的马蹄溅起残雪,引得路上不多的几个小贩和行人频频回头张望。

  不大会儿,二人止马南城门内。

  晌午光景,守城的一小队卫兵正拿着野菜窝头就着一碗看不见油星儿的白菜汤,三三两两席地而坐,慵懒的在城门楼底下吸吸溜溜的享受着午食。看着装打扮,应该是炎城的守城官兵。

  二人说明来意,一个领队模样的士兵眼神滴溜溜的上下打量了二人好几遍,语气颇为不善:“戒严了不知道吗?这个时候出城,谁晓得你们是不是燕军的细作?想要活命的赶紧滚回家去好好待着!”丢下一句硬梆梆的话就不耐烦的走开了。

  茯苓不甘心就此放弃,带着女儿家的娇羞上前陪着笑脸:“官大哥,我们是镇北军张延张将军的老乡,有重要的军情要向张将军禀报,还请官大哥你通融通融,行个方便。一会儿我们还要回来,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请一位兵大哥跟着我二人便是。”说话间,茯苓从兜里摸出一个小银锞子悄悄塞到那领队手里。

  那领队暗暗用手插兜捏了捏银锞子,原本绷着的脸才算露出一丝笑意,对二人摆了摆手:“看你俩也就一半大孩子,断然不会是那燕人细作。本大人开恩,给你俩半个时辰光景,速去速回!”

  许淮山不明就里,没料到这么容易被放行了,还道是那领队好说话,都上了马了,还频频回头致谢。茯苓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许老板这么个精明的生意人竟生了个如此耿直的儿子,生意人擅长的灵活变通这孩子倒是一点儿也没学会……

  出了南门,穿过一条狭长幽暗的羊肠小径,牵着马又走了一袋烟的工夫才终于望见了那片白桦林。

  密密匝匝,野草丛生的原生态白桦林里,落叶与树干之间,一顶顶土灰色的军帐像隆起的一个个大蘑菇。

  一排就地堆起的土灶前,负责炊事的伙头军们正往土灶里续着桦树枝叶,树枝在跳动的火光中一阵“哔啵”作响。几个伙头军不时掂着大马勺掀开锅盖往锅里搅动着,大铁锅里冒着热气的是稀得照出人影儿的小米粥,锅沿儿上还贴着一个个巴掌大的玉米碎饼子。

  浑身上下仅着薄夹袄和薄棉裤的士兵们,一个个面色青紫,不住的打着冷颤。灶边一队刚换岗下来的士兵正围着灶火烤手取暖。

  简陋的军帐外,士兵们三五成群的围的火堆,或坐或倚树而站,有的正用破布包扎溃烂的冻疮伤口,有的则贴着火堆搓手呵气,神情落寞。

  想到昔日北大营中那些神采奕奕的英武士兵,再联想到眼前这支残兵孤军,茯苓内心一阵酸涩。这样一支吃不饱穿不暖的军队,又谈何有足够的士气和战斗力面对兵强马壮、兵力十倍与己的强敌?

  简陋的营寨外,几个哨兵拦住了茯苓二人的去路。说明来意后,其中一个高个子士兵便快步往后方营帐走去。

  不多会儿,张延就亲自过来了。

  满脸胡茬儿,整个人瘦脱了形,完全不似昔日北大营中那个气势十足、骁勇彪悍的大块头将军。

  张延望向来人,眼神中带着疑惑和询问,尚未发问便被茯苓抢白:“张将军,我们是城中百姓,有要事向将军和王爷禀报,请将军容我二人详尽道来。”

  虽满心疑惑但见女娃儿神情这般急切,似乎真有要紧事,张延便将二人先带至自己军帐中问明实情再说。

  二人语毕,张延不由得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女娃儿一眼,这份从容不迫的胆量和赤子之心,令自己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却又想不起倒底哪里熟悉。

  “自古英雄出少年,江山辈有人才出”这俩半大孩子有勇有谋,敢向自己一个堂堂将军直谏,张延自问征战沙场近二十载,气度上竟也不及眼前这女娃儿,欣赏赞叹之余也暗暗觉得后怕。

  这女娃儿能想到的,那能征善战的燕军主帅耶律齐帐下能人异士众多,又怎会想不到?

  睿王也曾和将领们商量过布防配置,只因江岸线长及几十里,加上伤兵不足两万人的残军即便一字排开也守不过来。

  如今江岸边只在靠近炎近的两个码头和船渡口排布了少量兵力,其余位置并未作任何布防。长陵江未冰封时尚可作为屏障,一旦冰封燕军就如履平地,万一燕军趁夜渡江偷袭,镇北军要如何招架?

  刻不容缓,这事儿须尽快禀报睿王。

  中军帐内,茯苓见到了睿王。昔日那英武不凡的少年将军,如今却是眼窝深陷,满面倦容。自去年杜府匆匆一别,只不过短短一年光景,曾经所向披靡的少年英雄仿佛老了十岁。

  只是那双深邃冷冽的眸子仍如初见那般明亮犀利,恰似寒夜里一道乍现的冷光,幽远、深邃,像暗夜里不灭的那盏星火。

  四目交汇的那一刻,茯苓感觉自己的内心闷闷的揪痛着,像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把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漩入无尽的黑暗。

  自己的担忧和痛楚是来自什么,是那些衣衫寒薄的士兵却坚守国土的士兵,还是那将要面临的亡国命运,抑或是眼前这个人?

  那么一瞬间,茯苓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张将军,何故带这二人来见我?”怔愣间睿王沙哑疲惫的声音响起。

  “回禀王爷,这二位有重要军情禀报,事关江岸线布防。”

  睿王这才将错开的目光重新移到茯苓和许淮山身上,语气冰冷:“尔等速速道来!”

  许淮山顿时热血沸腾,不等茯苓说话便上前一步,滔滔不绝、事无巨细的把二人由气温骤降联想到敌军可能从冰面趁夜偷袭,以及往年老百姓怎么从冰面上过江,全部一五一十的向睿王倒了个干净。

  一番话听得睿王直皱眉。

  意思虽然是那么个意思,没漏掉一点儿,只是这许淮山虽出身商户,自身却是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这么一番冗长的长篇大论,平素雷厉果决的睿王能从头听到尾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依你二人之间,这江岸防线要如何守?”睿王冷冷的扫视了一眼茯苓,将“二人”这两个字的发音咬得特别重。

  许淮山张了张嘴又要抢白,被茯苓拽了拽衣角,这才没再言语。

  与行伍之人对话,切记言简意赅,条理清晰,论点和论据充分。通过前几次的沟通,茯苓已经谙熟军中的对话方式。

  待茯苓逻辑清晰的将自己设想的布防配置逐一道来,睿王和张延在一刹那的震惊之后便是一脸掩饰不住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