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田忠实与野田忠实

在大上海门口，她的脚步为一个买花的小姑娘停止了，或许是童年的经历，或许是因为张济生，看到瘦小的女孩提着花篮，她的内心忍不住酸痛，转身走了过去。

“姐姐，买束花吧！”小女孩盯着她恳求道，大大的眼睛宛若明镜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和混浊，有的仅仅是小小年纪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对艰辛生活的委屈。

她蹲下身来抚摸她的额头，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母性的源泉从心底滋生，情不自禁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眼睛中瞬间流露出了恐惧，害怕的表情显露无疑的挂在了脸上，或许这就是孩子之所以是孩子的原因吧。

“你不用害怕，”她安慰道，“告诉姐姐你的名字，姐姐就买你的花。”

“小花……”女孩低下头怯怯地说道。

“小花。”她摸了摸她的头，“今年几岁了？”

女孩瞬间转过身脱离了她的手，慌张地向远处跑去，她措手不及，惊讶的看着她逃跑的背影，心中袭来一股深深的失落感，就在这时，拐角处出现一个带着礼帽的男子，一把拉起小女孩就消失了。

她怔怔的盯着那里，许久才缓过神来，却又无动于衷。她心里明白，自己虽然是堂堂的大上海老板，但也就只是大上海这小芝麻粒的地方归她说了算。上海滩这个地方，除了杜月笙曾一统天下之外，就没有出现过第二个手眼遮天的人物。像这样的事情，上海滩每天都不知道发生多少次，她虽然有心，却也是无力。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贫弱的表现，是军阀混战给中国带来的毒瘤，更是催生革命的源泉。

但确实该做些什么了，她想，随着抗战的深入推进，面对三面间谍的历史，她是该作出一些深思熟虑的抉择了，而那必将决定了她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的一番光景，当然，这里面包括她是否会有未来。

“田先生，近来气色不错啊。”她一如既往地走到了舞池旁边的吧台那里。

“哎呦，茉莉小姐，”田忠实回过头来，发现是她，喜不自胜，“几日不见，又漂亮了！”

“田先生还是那么风趣，”她停在了他面前，“夫人近来可好？”

田忠实淡淡一笑，道：“贱内一切安好，多谢茉莉小姐牵挂。”

“来两杯威士忌，”她朝吧台的服务员说，然后掏出了一支烟。

田忠实眼疾手快，将火递了过去。她透过帽子上垂下来的面纱，露出醉人的笑容，微微颤动双唇，吐出了一丝烟雾。

“如果我没有记错，田先生是我们大上海的老顾客了。”她一手夹着香烟，另一只手端起了服务员递过来的那杯威士忌，然后转身朝着一边的沙发走去。

田忠实端起服务员递过来的另一杯威士忌，跟在了她身后，“茉莉小姐记性还真好，我田某人混迹上海滩这个地方，伸手数来，已有整整五年了。”

她坐在了沙发上，田忠实随即坐在了她对面。

“黑爷在的时候，常常对我说起田先生重情重义，为人忠厚，实属难得的朋友。今晨还来信问起你的情况，让我带他问候你一声。”

田忠实微微一笑，“黑爷过奖了，田某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而已，没想到，都过去四年了，黑爷还牵挂着陈某，实属我的荣幸啊！”

“田先生过度谦虚了，整个上海滩有谁不知道您的为人，茉莉更是从心底敬仰您久已。”

“茉莉小姐说笑了，说起敬仰，应该是田某人敬仰您已久才是。像小姐这般美艳与才华兼具，为人仗义又不失佳人风范，实乃女中杰，人中凤，令田某人神往久已。”

“哈哈……”血茉莉大笑，“田先生可真会夸人，茉莉怎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和才华，有今日这番成就，早已是烧香拜佛，承蒙黑爷的照顾。”

田忠实也露出笑脸，一个劲儿的赔笑。

“不过，”她将香烟递进口中，慢条斯理的吐出烟雾，“田先生有这份心思，茉莉还是深感荣幸，今晚有位重要的客人将要光临，不知田老板有没有兴趣见上一面。”

“茉莉小姐的事，田某理应尽犬马之劳，”他微微顿了一下，“不过，今日早些时候约了一位好友到我家中，晚上实属不便，还望小姐能够见谅。”

血茉莉莞尔一笑，“也罢，既然田先生有事，茉莉也就不强人所难了。玩得尽兴！”她举起了杯子。

“陈某不胜感激！”田忠实举起酒杯微微向她致敬。

当田忠实从大上海出来，径直来到日军司令部时，时间已是下午4点30分左右，户外刚刚过了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变得稍许清爽。

得到山本二郎阁下同意后，卫兵替他拉开了日式推拉门，并对他露出了敬畏的神情，而非是他像一般的中国汉奸那般，对卫兵点头哈腰，露出摇摆的尾巴。

“山本，这是怎么回事？”他直呼山本二郎阁下的名号，对此并不忌讳，甚至是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

“野田阁下！”山本二郎瞬间双脚并拢，向他点头施礼，然后用报告的语气说道，“这两个人是名川千美与今日下午接触过的。”

他看着眼前那个受到惊吓哭泣的小女孩，对小女孩旁边那个弯着腰不敢抬头的男人喊道：“喂！你的，什么的干活？”

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喊道：“太君饶命，太君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山本二郎愤怒的吼道：“混蛋！”然后走过去一脚踹翻了他。

他惊慌失措的躺在那里不敢出声，山本二郎的目光使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

野田忠实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了山本二郎，“山本君，难道你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

山本二郎转身，“阁下，下午的时候，我们的人发现名川千美在大上海门前，与这个买花的小女孩有过亲密接触，而这个人随后又带走了小女孩。”

“原来如此，有什么收获吗？”

“这个人很是狡猾，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那她呢？”他看向小女孩。

“就只是哭泣。”

“混蛋！”他严厉的呵斥道。

“嗨！”山本二郎表示顺从，在野田忠实面前完全没有了以往的蛮横和霸道。

他缓缓走向小女孩，蹲下来，抚摸着她的头，温和的说：“小姑娘，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不敢抬头看他，一个劲儿的抽搐哆嗦，明显是害怕的症状。

他很是耐心的再次说：“今天在大上海门前，那个姐姐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告诉叔叔，叔叔给你买糖果。”

小女孩依旧低着头抽泣，完全没有理会他。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脸色凝重，嘴角抽搐了几下，一把扯住小女孩的头发，冲着她大声吼道：“告诉我！”

可怜的小姑娘被他这一声吓得脸色发紫，忘记了抽泣，整个人变得呆滞，宛若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很好，”他轻轻扭了扭脖子，站起来朝跪在一旁的那个男人走了几步。

“把头抬起来！”他冲着他说道。

男人哆哆嗦嗦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就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将目光移到了地面上。

“看着我！”他吼道。

男人被他吓得一个激灵，不敢抗命，立刻抬头去看他，就在那一瞬间，只见野田忠实从山本二郎身上快速抽出军刀，毫不迟疑地从小女孩头上劈了下去，血迹刹那间溅满了野田忠实的脸颊和双手，但那双禽兽般的双眼却没有丝毫的眨动一下，眼睁睁看着小女孩倒在了地上。

他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忘记了呼吸，直到那头禽兽转身将目光移到他身上，更深的恐惧从心底袭击了呆滞的他，将他带回到惨烈的现实。

“你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野田忠实对他平静地说道。

那张溅满了血迹的脸让他感到愤怒，但恐惧却更加强大，以至于使他的愤怒显得微不足道，直到消失。

“太君饶命！太君饶命……”他一遍又一遍的使劲儿磕着头，额头早已血迹模糊，但他却丝毫没有疼痛感，如果说此刻他有什么感觉的话，就是仅剩的恐惧感，深深笼罩着他，没有丝毫的缝隙。

“混蛋！”野田忠实怒吼着将那把沾满了血迹的军刀砍向了他。

他一抬头，军刀便停在了他的额头上，只觉腹中一痛，他的脸色就变成了绿色，而后倒在了地上。

野田忠实看着被吓死了的中国人，缓缓吐道：“东亚病夫！”

然后起身站好，伸出了左手，山本二郎便将一块手帕双手递到了他手上。他举起染满血迹的军刀凝视了一眼，开始擦拭军刀。

“你的老朋友来了。”他背对着山本二郎开口道。

山本二郎疑惑道：“老朋友？”

“难道你忘了四年前的耻辱吗？”他转身看向山本。

“你是说，黑狐？”山本惊讶道。

“就是他，”野田将刀递给了他，然后朝外边走去，“今天晚上，他就要回到上海了！”

山本二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回响着野田的最后一句话，表情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