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个人在睡觉
这是春天，赣江的怒吼迫入修河河畔，将泥沙湿溽得透彻，工事在这里显得是那么地孱弱，一个巨浪就能淹没。
杨汉一似乎啥环境都睡得着，这边和大老李刚吵一架，那边便去和周公约会了。
大老李却不像他，倒不是因为和他杨汉一吵了一架，以他俩的关系，吵个架和亲个嘴没多大区别，多大个事。他只是担心着阵地呢。前天晚上起，他们先头连刚进入这馒头山阵地，还不到一天，一天便只剩一个班了，而这个班，也就剩了他们三个人。
他真怕日本子这时候开始进攻呢。
他左右不是，在阵地四周转了一圈，这才安心下来，向上级求援的电报早发出去了，明天早上，不，最多凌晨五点，若再无援兵，那便说不得，也不管这瓜什子阵地了，就这三个人，怎么管啊。
三个人，就三人还不够鬼子塞**呢。
大老李这时候也打算躺一躺了，但还没等他的屁股贴地，那边的刘喜贵就发了羊颠风一般地爬过来了。
“班、班、班长……日本人。”
刘喜贵指着下面，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日本鬼子。
什么是日本鬼子？在长官的灌输里，坏人便是日本鬼子，他们要抢咱的国，咱的女人和土地。而刘喜贵的眼里的日本鬼子，便好比羊眼中的狼。虽然个子不高，但一个个壮实得像头牛，相对他们这些吃不饱穿不暖走路都要晃三晃的兵，绝对比狼还要凶。据说，日本鬼子打枪也从来不乱开枪，枪响都是要死人的。
刘喜贵问班长大老李怎么办，大老李又踹了他一脚：
“跑啊。还怎么办。”
不愧是老兵班长，大老李雷厉风行，前面刚说，后面便迈出了一条腿。发现刘喜贵还在哆嗦，他一把将他扯起：“我的乖乖，这个时候不能怕，怕就是死啊。”
“班长，老兵呢，杨老兵怎么办？”
刘喜贵喘着息提醒大老李。
“他不需要你管，他想跑早就跑了。”
“班长，我看见他在睡。”
“他什么时候不睡，你他娘别尿裤子就行了，管别人。”
大老李一溜烟跑出后，日本人很快到了阵地，一个加强分队，二十人左右。
分队长今井曹长打了个手势，关根军曹马上带着他的机枪组，占据了险要位置，小池一等兵和天谷一等兵端着步枪，开始逐一检视占领的阵地。
小池一等兵突然听到有种声音，百米之外有个人在睡，他能听见鼾声。
“愚蠢的支那人，这个时候还能睡觉。”
小池一等兵看了天谷一等兵一眼，天谷此时也正看过来，两个人会心一笑，抿住嘴，这是他们入华作战以来最大的滑稽事了，上了战场还能睡觉，一个阵地就他一个人了还敢睡觉，睡觉还能发出鼾声，说出去谁相信。小池一等兵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肚子都疼了，小池的行为也影响了天谷，天谷比他还夸张，那笑声，甚至超越了鼾声。
小池和天谷的行为也惊动了今井，他快步走了过来。今井曹长神情严肃，狠劲抽了两人各一个大耳刮子。
“很好笑是吗？”
“报告曹长，那边有人在睡觉。”
小池和天谷终于不敢笑了，他们以为将这事报告给今井，今井也应该笑的，然而没想到的是，今井竟然没有一丝想笑的神情。
“我以前见过一个中国人，他很喜欢睡觉，但是，他睡觉从来不是真的睡觉。”
小池和天谷没有领会今井的话，真睡觉和假睡觉有什么区别呢，现在是在战场上，谁去想那些无聊的事情。
“喂，支那人，起来吧。”
小池朝沉睡的杨汉一踹了一脚，没有任何动静。
“喂，支那人……”
小池还想叫，被今井阻止了。
“杀了他。”
今井发现地上这个人像只鸵鸟一样，脸扎在胸前，正窝成一堆打呼噜，睡得正香呢，因此根本看不出这个人的摸样，但他没有这个好奇心，战场这么冷酷，谁有空去看别人的笑话。
小池点头，举起刺刀，朝杨汉一心脏部位直捅下去。
然而就在刺刀刚刚到达杨汉一心脏部位的时候，鼾声突然停止，小池感到持枪部位一阵虚空，三八大盖脱手了。谁也没有看到杨汉一怎么夺下小池步枪的，就那一眨眼功夫，小池上等兵又是感觉腿部一麻，双腿竟然失去了知觉。
“我的腿，我的腿！”
小池恐惧地叫了起来。
天谷上等兵惊得说不出话，不顾一切撒腿就跑。
只有今井曹长，冷静地看着这一切，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在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逃跑这两个字。
直到“砰”的一声枪响，天谷上等兵倒地时，今井才显得有点慌了。
正想扣动扳机，先机制敌时，他看见对手慢慢站起，轮廓已经够清楚了。竟是他曾经的一个故人。
“杨汉一，杨君？”他奔了过去，似乎忘记了对手就是自己的敌人。
“我看见你了，今井雄。”
杨汉一收起枪，却似乎不是很欢迎今井雄。
“今天是我们在中国第一次见面，我放过你，算尽一下地主之谊。”
“你放过我？杨君还是那么幽默。别忘了，现在是我占领了你们的阵地，我有一个分队，你只剩下一个人。”
今井一边说，一边却是紧张万分。杨汉一这个人他太熟悉不过了，当年报考日本士官学校，无论枪法还是格斗可没人比得过他，更重要的是，还没入校就和日本人干架，一人打一堆的事常有，他从来就没怕过谁啊，也正因如此想杀他的日本人真是不知道有多少，若不是妹妹今井瑛一直护着，死十次怕都不只了。
今井雄不喜欢杨汉一，但父亲说，要多交中国朋友，妹妹今井瑛则厚颜无耻说非他不嫁，今井雄也是没办法啊。
“杨君，我不为难你，你是我妹妹的情人，你走吧。”
“瑛子妹妹还好吧。”说到这个人，杨汉一似乎有了一丝愧疚，但他很快便像没事人一般：“今井雄，今天你跨入我们的国土，我们就已经是敌人了，和我当初去日本不同，我是去求学，你是来侵略，侵略者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是带着你的人撤出阵地，二是在这等死。我们也算相识一场，你自己选吧，我只给你不超过十分钟的考虑时间。”杨汉一说完很快消失在视线中。